窥基翻腕将金刚杵抵在胸口,正要刻下符咒,净空忽然跃出,双手拔出插在地上的长矛,刺向窥基腰背。
“本法王助你一臂之力!”
释特昧普狞声说着双掌齐出,拍在净空背后。净空身形斗然加速,合身撞向窥基。
窥基右手握着金刚杵,左肘一紧,将刺来的长矛夹在腋下。锋利的杵尖刺进胸口的皮肉,刻出血淋淋的一横。
净空弃矛扑上,被一名巡行僧飞身截住。
程宗扬一刀斩下,砍在护法金刚肩头,血肉组成的铠甲绽开一道缝隙,无数黑气从伤口逸出。
“哇”的一声,程宗扬这一刀牵动伤势,鲜血狂喷,浇在魔神头上。
那魔神张口一吸,将鲜血尽数吞下,然后抬手一抛,将程宗扬高高抛起,一边张开巨口,要将他一口吞下。
程宗扬身在半空,无处借力,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魔神张开的巨口中露出两排白森森的利齿,喉中黑气缭绕,呈现出地狱恶鬼的种种骇人景象。
“嗷——”
程宗扬狂吼着拼尽最后一点力气,将雷霆战刀钉在魔神齿上,双脚踏住它的下唇,左手虎口震裂,鲜血顺着刀身,一同劈进它口中缭绕的黑气内。
一条蜷曲的血红长舌从口中飞出,先卷住长刀,一口吞下,然后再次挑出,缠向程宗扬的腰背。
就在这时,一道疾影倏忽掠来,拦腰抱住程宗扬,紧贴着袭来的魔舌,飞扬而起。
那女子穿着玄黑的宫装,年约三十,容颜体态都充满了妇人的成熟风韵,她背后张开一双黑色的羽翼,却是一名羽族。此时玉容如雪,神情冷峭,抿紧的红唇流露出与生俱来的冷漠与高傲,目光所及,令人凛然生寒。
那魔舌笔直伸出丈许,顶端如同触手一样裂开,从四面八方缠绕过来。
吕雉振动双翅,宛如花间精灵,在重重舌影中飞舞着,最后一跃,从魔神舌间掠出。
窥基大吼一声,金刚杵切开胸口的肌肤,那魔神口中的长舌蓦然弹出一截,犹如一枚长针刺中吕雉的脚踝。
吕雉眼角颤抖了一下,咬牙奋力挥动羽翼,被刺穿的脚踝鲜血直流。
那条长舌被扯得越来越细,忽然一滴鲜血溅在那魔神额心的魔眼上,那魔眼像被烧红的铁汁溅到,鬼火一闪而灭,接着那条触手般的长舌寸寸断裂,化为一股黑气,被吕雉鲜血沾到的魔躯也一处处迸碎,冒出丝丝缕缕的黑烟。
窥基金刚杵停在胸口,面颊微微抽动,“童贞之血?”
周围的僧众都露出异样的眼神,望向天际那个羽族女子——这样一个熟艳的美妇,居然还是处子?
吕雉从脸红到脚趾,自己掩饰许久的秘密,就这么突然间公诸於众,眼下所有人都知道自己还是童贞尚在的处女了。她收起羽翼,带着一丝狼狈掠过屋檐,投入内宅。
◇ ◇ ◇
仇士良横刀在手,双眼鹰隼般紧盯着鱼弘志,只待双方翻脸,便与他拼个鱼死网破。
“仇公公,”忽然外面有人唤道:“末将刘泰伦啊……仇公公在吗?”
仇士良浑身一个激灵,尖声道:“刘泰伦!快给咱家滚进来!”
左神策军副使刘泰伦小心进来,点头哈腰地说道:“鱼公公也在呢。是这么回事,仇公公,方才有人拿着公公的鱼符来调兵,结果被太真公主闹着玩给夺走了。末将无能,拦不住公主,又怕出事,过来向公公讨个主意……哎,皇上也在呢?”
刘泰伦这才看见蜷在软舆中的皇帝陛下。
“好好好!”仇士良脸上终於回过颜色,“太真公主干得好!你带了多少人过来?”
刘泰伦赶紧道:“五百兵。外面还有。”
“够了。”仇士良盯着鱼弘志道:“你怎么说?”
鱼弘志将案上的令符一扫,收进袖中,“还能说什么?天下宦官是一家!眼下要紧的是清除乱党,莫让那些奸贼跑了。”
说着他回过头,笑眯眯道:“请圣上降旨。”
“皇上已经准了。”仇士良看也不看李昂一眼,狞声道:“那帮犯上作乱的逆臣贼子,有一个算一个,全都杀无赦!诛其九族!”
◇ ◇ ◇
“三车法师,”贾文和道:“你今日已是众叛亲离,恶贯满盈。”
“众生愚昧,岂知我佛十万八千法门?”窥基唇角露出一丝充满血腥意味的笑意,“想杀一个佛子,凭你们还不够。”
“窥基!”释特昧普喝道:“你已背弃佛门!背叛沮渠二世大师!是一个可耻的诈骗犯,一个可鄙的弃佛者!必被打入十八层地狱,永世受苦! ”
窥基看看了身边,此时只剩下三名巡行僧,也是自己最后的忠诚者还在苦苦支撑,庭中屍骸遍地,血流成河。
“你们,”他望着面前的僧众,“都背叛我了么?”
“窥基大师,”一名僧人道:“刚才特法王说的那些,我们一个字都不信!请大师返回寺中!联络大孚灵鹫寺上院,澄清误会,以还大师清白。”
众僧纷纷称是。
“你们这些愚徒。”窥基冷冷道:“如今还看不分明么?大孚灵鹫寺已经被蕃密鸠占鹊巢,法脉更易,世间再无摩法宗。”
“胡说!”净念厉声道:“贫僧正是不拾一世大师摩法宗嫡脉所传!何来法脉断绝!”
“天竺法难,沮渠大师派遣僧众数度前往天竺,你猜如何?”窥基道:“天竺佛门根本没有不拾一世大师所传宗门。所谓的佛祖十诫,尽是不拾一世大师凭空捏造,与天竺佛门所传谬之千里。”
“撒谎!”释特昧普喝道:“沮渠大师佛法精深,岂是你能非议诋毁的!”
“特法王,”窥基冷冷道:“你此前可不是这么说的。”
“阿弥陀佛,”释特昧普满脸慈悲地说道:“观海师弟亲眼所见,天竺佛门诸宗断绝,已尽数转为密宗。所以窥基才弃了摩法宗,转投我蕃密法门。可窥基不肯受本法王灌顶,秉持密宗正道,已然误入歧途,如今背誓弃佛,行同妖魔,所言无一字为真。不拾一世大师说过:至真至善,只有我佛!”
一名胡人张口慾言,却被蒲海云拉住,轻声道:“阿兀纳,尽管狗吠,骆驼队仍在前行,而沉默是对傻瓜最好的回应。”
阿兀纳钢针般的须髯晃动了一下,闭上嘴巴。
窥基道:“我背弃的只是摩法宗和沮渠二世大师。”
释特昧普高声道:“看!他终於承认了!”
窥基道:“……那是因为他们已经背弃我佛,给魔鬼披上佛祖的外衣。”
“撒谎!撒谎!都是在撒谎!”释特昧普指着那三名伤痕累累的巡行僧,厉声喝道:“你们还要相信这个满口谎言的骗子吗!”
那三名巡行僧对视一眼,然后望向自己的导师,“大师……”
“是的。我骗了你们。”窥基道:“魔鬼就在我们中间——不拾一世大师和沮渠二世大师,都是披着袈裟的魔鬼!”
众僧大哗,那三名巡行僧脸色灰白,无力地坐在地上。
窥基抬腕将金刚杵刺进胸口,鲜血奔涌而出。
释特昧普身上金光一震,“拦住他!”
地面像波浪一样掀动起来,无数魔影从地底钻出,掀起重重血浪,将满地屍骸连同三名巡行僧一并淹没。
净念试图闯进血海,但刚一踏足,芒鞋便被魔血腐蚀,冒出黑烟。
“於诸惑业及魔境,世间道中得解脱。”窥基胸前鲜血直淌,却浑若不觉,长声吟诵道:“犹如莲花不着水,亦如日月不住空。”
说着他张开手臂,带着胸前的金刚杵,往后倒在翻滚的血海中。
乌云散开一线,一缕阳光落入庭中。
血海消退,满地屍骸连同窥基的身躯都消失不见,只留下一片被腐蚀过的白地。
吕雉躲在屋脊后面,不敢见人,这时才悄悄伸头,飞快地看了一眼。
“窥基死了?”
“不对。”
程宗扬皱了皱眉。他没有感受到窥基的死气,甚至连庭间原本的死气也被那片血海吞噬一空。
“但这个最想杀你的佛门高僧,已经成了十方丛林的叛徒,一个弃佛者。即使今日逃生,也成了孤家寡人,对你不会再有威胁。”
“所以,这才是你和释特昧普的交易?”
吕雉笑吟吟道:“若非如此,怎能让这位唐国的佛门领袖众叛亲离,身败名裂呢?”
望着庭中那位金光闪闪,正在接受众僧恭维,俨然以十方丛林救世主自居的金身法王;还有那位方才出了大力,此时正与各方热络交际的蒲海云,程宗扬紧绷多日的心弦,终於松了一丝。
即使这些人各怀心思,也不是什么善类,但毕竟不像窥基一样,不讲任何道理,只要自己性命。眼下虽然心头阴霾未去,但好歹能松口气,只是不知宫中那位圣上,此时又该如何?
(第二十一集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