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7章(1 / 2)

六朝云龙吟 弄玉,龙璇 18761 字 1个月前

第一章

巨大的桥墩拔地而起,宛如一片望不到尽头的森林。无数桥梁纵横交错,遮蔽了天空。一行人匆匆从桥下穿过,与头顶宏伟的建筑相比,桥梁阴影笼罩下的人类仿佛蝼蚁般渺小。那些人行色匆忙,浑未留意远处有一双阴狠的眼睛正紧紧盯着他们的背影。

盯梢的外姓人像螳螂一样伏着身,悄无声息地穿过草丛,他路过的荒草间,埋着一只不起眼的窨井盖。

阳光透过井盖的栅栏,一直向下延伸,最后落在一片阴暗的地下世界中。

鲜血在冰冷的士敏土壁上缓缓流淌,两具屍体一左一右倒在脚边,脸上还残留着惊骇的表情。

程宗扬又重复了一遍,「小紫在哪儿?」

听出他声音里并没有恶意,何漪莲紧张的神情略微放松了些,反问道:「你是谁?」

程宗扬皱起眉,「你紫妈妈没说吗?」

「哪里来的紫妈妈?」何漪莲不悦地说道:「你这般胡言乱语,莫非是个疯子?」

程宗扬摸了摸下巴,自己眼看着小紫趁乱将何漪莲和尹馥兰劫走,才杀出去接应武二,可何漪莲似乎根本不知道小紫的存在。难道出了什么岔子?

「何帮主为何会在这里?」

「怎么?这里不能来吗?」何漪莲微微抬起下巴,「我从太泉古阵进来便在此地。」

怎么可能?程宗扬虽然对太泉古阵远称不上熟悉,但徐君房说过,从太泉古阵传送进来,只会随机出现在前三层。也正是因此,通向第四层的唯一出口奈何桥,才成为探险者难以逾越的天堑。何漪莲是在撒谎?还是别有缘故?

何漪莲忽然道:「你是来寻宝的么?」

程宗扬打了个哈哈,「那还是能是别的吗?」

何漪莲微一沉吟,接着展颜笑道:「你运气真好--我今日一进太泉古阵,便在此地找到一只宝箱,既然大家都是寻宝的,不如一人一半如何?」

「是吗?那我倒要看看了。」

「在这边,随我来吧。」

何漪莲一边走一边像是随意地说道:「我一直在这里寻找宝物,还没有出去过,外面想必很乱吧?」

程宗扬连连点头,「乱得一塌糊涂。」

「方才还要多谢你。」何漪莲道:「没想到那两个奸细竟然包藏祸心,敢暗中算计於我。」

这位洛帮大当家虽然竭力保持镇定,言谈从容不迫,但眼底不时闪过的惊惧却掩也掩藏不住。自己一出手就杀了两个人,虽然是叛徒,毕竟是她手下,她非但只字未提,反而刻意向自己示好,还拿出平分宝物这种诱饵……程宗扬一肚子的纳闷,随口应道:「正好遇上。路见不平,拔刀相助嘛。」

程宗扬一边说,一边四处打量,目光移动间,不可避免地落在旁边一具白艳的胴体上。尹馥兰身无寸缕,赤条条跟在女主人身后,两条白生生的美腿优雅地迈着步,窍腰柔软地一扭一扭,丰满的雪臀微微颤动,肉感十足,充满活色生香的艳态。

这位早早就死了丈夫的教主夫人艳名远播,能一手把持青叶教十余年,也颇有些手段。但此时她脸上带着空洞的笑容,目光茫然,像具美丽的傀儡跟在女主人身后。

「这贱人是天生的的淫材儿,你若想用,尽管用便是。」

听到何漪莲用不屑而又随意的口气说着那个裸裎的尤物,着实能撩拨起人心底最深处的欲望。

好在程宗扬不是第一次见到尹馥兰,还能把持得住,打着哈哈道:「还是先分了宝贝再说。」

两人一前一后走了片刻,何漪莲她停下脚步,指着角落里一只黑漆漆的箱子道:「就是这个了。」

望着那只铁箱,程宗扬终於放下心来,长出一口气。

何漪莲道:「这箱子有些奇怪,外面看不到锁钥,却怎么也打不开。你若是能把它打开,里面的东西我们各拿一半。」

程宗扬心事一去,整个人都轻松下来,笑道:「一人一半?不好吧。」

何漪莲一颗心直沉下去,面上还竭力保持镇定,微微眯起眼睛道:「你想独吞?」

何漪莲暗自戒备,却听那年轻人厚颜无耻地说道:「箱子本来就是我的。」

何漪莲心下恚怒,「本以为你是正人君子,原来也是个见利忘义的小人!」

「对着救命恩人说这话,你亏心不亏心?」程宗扬道:「何况这箱子是我从临安一路背到苍澜,你以为是无主的?」

「胡说!」

「何帮主,你还没弄明白呢?」程宗扬道:「太泉古阵不是今天才开启,而是前天。这里也不是第三层,而是已经过了奈何桥。何帮主,我看你也不笨啊,怎么连自己少过了两天也不知道呢?」

何漪莲瞠目结舌,心底的震惊再也无法掩饰。当初她在镇上听说尹馥兰沦落到贩卖水果,赶去大加嘲讽。谁知正得意间却突然失去意识,醒来时自己便和尹馥兰待在这处冰冷的洞窟中,身边只有一只根本打不开的铁箱。

何漪莲对昏迷中的经历一无所知,只是惊骇地发现,自己虽然行走如常,身体毫无异样,修为却荡然无存,无论怎么运功,都无法凝聚出哪怕一缕真气。

何漪莲如堕冰窖,再看旁边的尹馥兰修为还在,心下更是慌张。她与尹馥兰结怨已久,这会儿修为尽失,尹馥兰一翻手就能置她於死地。好在尹馥兰被行淫兽咬中,淫毒攻入心脉,神智受创,又被人调教过,虽然修为还在,但失去攻击性,就像一具任人摆布的傀儡。

这样的发现并没有让何漪莲轻松下来,她压下心底的恐慌,好不容易在这迷宫般的地下管道中找到出口,在外面遇到几名周族的人,才知道自己已经置身于太泉古阵之内。听说洛帮也并入突然崛起的周族,何漪莲更加不安,她深知太泉古阵的危险,此时修为已失,更不敢在外面多加停留,只匆忙留下暗记,希望有忠心的手下赶来救援。

结果来的两名手下却被那个莫名其妙的年轻人俐落地斩杀当场,还告诉自己他们心怀鬼胎。对何漪莲而言,那两名手下是忠是奸根本无关紧要,要紧的是怎么保障自己的安全--尹馥兰的下场便是前车之鉴。自己奚落她时快意非常,但一想到自己沦落到她的境地,何漪莲便不寒而栗。

那个年轻人一脸怜惘地看着她,用同情的口气道:「我如果告诉你真相,恐怕你也不信。这样吧,大路朝天,各走一边。你爱去哪儿去哪儿。」

何漪莲一言不发,转身就走。

程宗扬爽快地放开手,做了个送行的手势。他已经有十成把握,这两个女人都是被死丫头扔在这儿的。被死丫头选中的东西,还没有逃走的先例,何漪莲再强十倍,也破不了这个例。

不过尹馥兰却被他留了下来,「光着屁股乱走很危险的。你紫妈妈要是知道自己的东西被人乱动,少不了会发脾气,还是跟我走吧。」

何漪莲顾不得理会,年轻人那番话,让她越想越是惊惶。匆匆走过甬道,她猛然停下脚步,仿佛被一桶冰水兜头浇下,浑身发冷。

一缕阳光从头顶的窨井透下,在地上留下一片耀眼的光斑。那两具屍体躺在冰凉的士敏土地上,隐约能看到一只野狗大小的物体,正伏在屍体上抱着一只头颅吸食得叽叽作响。

何漪莲一颗心几乎跳出腔子,忽然那只野狗抬起头,露出口中两排挂满血肉的利齿,豆大的眼睛散发出蓝汪汪的光泽,嘴巴尖尖的,却是一只变异的老鼠。它昂起前爪,接着腋下弹出两片翅膀般的肉膜,在空中一鼓,「嗡」的一声,蝙蝠般腾空飞来。

何漪莲尖叫一声,反身逃开。

程宗扬正发愁怎么给尹馥兰遮住身体,听到何漪莲这声尖叫连腔调都变了,立即拔刀跃起。

何漪莲踉跄着跑来,忽然身体一紧,衣衫被鼠妖的利爪扯住,接着「嗤」的撕开。

看到那只长了翅膀的巨鼠,程宗扬也倒抽一口凉气,他一把拉住何漪莲,右手挥刀斩向鼠妖的尖牙。

谁知变异鼠猛地一旋,贴着刀锋绕了个圈,调头扑向程宗扬的面门。这一下变招比寻常的武林好手还来得迅猛,程宗扬惊出一声冷汗,急忙斜身向后退去,紧接着雷射刀闪电般劈出,重重斩在变异鼠一侧的膜翅上。这一刀又狠又准,变异鼠跌在地上,肢体蜷曲着发出尖锐的叫声。

程宗扬一口气还没松开,远处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细微响动,随即黑暗中浮现出一层发蓝的眼睛。

程宗扬一刀刺穿那只受伤的变异鼠,鼠腹中掉落出来的人牙让他一阵作呕,赶紧挥刀将鼠屍挑开,喝道:「走!」

何漪莲惊魂未定,尹馥兰也本能地尖叫起来,周围都是光溜溜的士敏土管,根本无处藏身。

「上边!」

程宗扬一把扯起何漪莲,把她推到上方一条支管中。尹馥兰神智受创,修为尚在,被程宗扬一扶,裸着身子爬进管道口。

空气中传来「嗡嗡」的响声,一群变异鼠鼓动着膜翅飞来,还有些半路停下来,趴在两具屍体上大肆啃嚼。

程宗扬抢过铁箱,刚准备跃上去躲避,一只变异鼠已经飞到背后,尖利的爪子几乎钩到背包。

程宗扬把铁箱扔进管口,一手攀住管道下缘,一边返身出刀,将那只变异鼠淩空劈落。硕大的鼠妖蜂拥而至,不逊於刀锋的尖爪利齿雨点般袭来。

管道中露出两女苍白的面孔,何漪莲目光闪动,似乎在犹豫是不是要趁机逃开,片刻后,断然道:「拉他!」

尹馥兰听话地挽住程宗扬的手掌,把他拉进管道。一只变异鼠猛扑进来,尖爪钩住她的手臂,在她雪白的手臂上留下三道血痕。尹馥兰吃痛地低叫一声,本能地松开手。程宗扬抬手一撑,半身钻进管道,接着管口爆出一团刀光,将几只扑来的变异鼠尽数绞杀。

程宗扬肩上被那头陀的竹杖刺伤,伤口本来已经癒合,这时一使力,伤口又重新迸裂,热血暂态涌出染红了衣物。

变异的鼠妖越来越多,一眼看去,尽是飞舞的膜翅和滴血的利齿。程宗扬暗暗叫苦,不知道这片地下世界有多少变异的鼠妖,这么一波一波层出不穷,用不了多久就能把自己撕成碎片。

忽然「咯」的一声,何漪莲用尽手段也无法打开的铁箱张开一道缝隙,伸出一条尖细的触肢。那条触肢灵巧地钻出箱子,大步向前迈去。接着从后面的箱子里滚出一堆各种各样的零件,追赶着格格作响地拼在触肢上。触肢一边走动,一边变得越来越完整,却是一只巨大的蜘蛛。

蜘蛛细长的肢体变幻出不可思议的形状,紧贴着程宗扬的身体钻出洞口,接着八条触肢同时张开,仿佛一张巨网扣在管道入口上。袭来的鼠妖撞在上面,发出金属碰撞的声响,蜘蛛看似窍细的触肢却纹丝未动。

身上压力一轻,程宗扬不敢多停,匆忙裹住肩头的伤口,与两女一同往管道深处爬去。回头看时,那只还未全部完工的蜘蛛牢牢挡在管道口,将变异的鼠妖尽数挡在外面,接着腹下弹出一根腹针,从一只鼠妖眼眶刺入,带着一串鲜血从它脑后穿出。

程宗扬松了口气,这只铁箱肯定是小紫有意留在此处,免得自己的猎物撞上什么危险。

程宗扬一边爬,一边定下心来,仔细打量眼前的管道。这条下水道只有半人高,只能伏着身爬行,好在洞内空气并不污浊,按走向来看前面是上游,如果顺利的话,应该能找到出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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桥墩的阴影下倒伏着几具屍体,他们随身的行囊、衣袋都被利器划开,从头到脚被人洗劫一空。

一幢废弃建筑内,宋三道:「那位周少主似乎找到了什么东西,眼下正召集人手赶往第十层。」

莫爷半闭着眼睛,慢悠悠道:「太泉古阵第十层……你们也进去过。里面到底有些什么?」

「因为有力士守着,以前能过奈何桥的次数都不多。小的在苍澜这么多年,也只进去过六七次。第十层有座大山,有个山洞能进到山里,镇上的本地人说叫魔墟,里面颇有些妖物。托莫爷的福,小的上次进去过,那个姓尹的妇人便是从食人的巨藤里捡来的。魔墟地方甚大,即便能进去,想把里面找遍,也要穷年累月的工夫。」

莫爷道:「终究还是人少……难得有这么多人进来,只盼着老天开眼,能多留些人下来。」

宋三笑道:「借莫爷吉言,这次怕是要全留下来。」

莫爷一声长叹,「人多也犯愁啊。苍澜这地方……那些行商也是惜命的。」

环绕苍澜的浓雾成为一道天然屏障,寻常人身体略差一些,过趟雾障便免不得大病一场。因此即使随便一件货物都能在镇上卖出几十倍的高价,前来贩卖的商人也寥寥无几。

「若不是莫爷,哪里有我们的今天?」宋三冲疑了一下,低声道:「小的听说,这次来的有家广源行……」

莫爷连连摇手,「沾不得沾不得。莫忘了,咱们被老天爷留在此地,都是见不得光的。」

宋三叉手道:「是。」

莫爷起身踱着步,慢慢道:「我这两日心里总有些不安定……好像有人在暗地里盯着咱们。」

宋三道:「莫爷,太泉古阵是咱们的地盘,只有咱们盯别人,哪儿有人能盯咱们的?」

「话是这么说……」莫爷沉默片刻,「那个奉琼仙子有下落了吗?」

「镇上已经找遍了,都没有踪影。」宋三道:「只怕她逃出去,引来瑶池宗的人。」

莫爷用手指着他,一边摇头道:「你个宋三啊--她若能逃出去,咱们求之不得啊!」

宋三省悟过来,「可不是嘛!」他只顾着忧心朱殷逃脱的后果,却忘了在太泉古阵遭遇诅咒的人,还没有逃离雾障的例子。如果朱殷真能逃出去,镇上的外姓人少不得都要弹冠相庆。

宋三笑道:「让莫爷这么一说,我倒真盼着她能逃出去了。」

一名汉子半身染血,匆匆进来,拱手道:「回莫爷,打听出来了,周族去的就是魔墟。」

莫爷道:「那一行人呢?」

那汉子道:「暂时没有消息。」

宋三补充道:「有风声说也在这古阵之内。」

莫爷沉吟良久,然后道:「太泉古阵的好处,怎么能少了咱们一份?有人便是猛龙,也要看咱们这些地头蛇答不答应!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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程宗扬靠在士敏土墙上,一边包紮臂上的伤口,一边道:「算你命大,再走远点儿就被鼠妖撕碎了。」

接连两次被人救下性命,何漪莲也不好再横眉冷对,低声道:「多谢。」

程宗扬忽然道:「广源行的人为什么要除掉你们?」

何漪莲半晌才道:「也许是奴家不合他们心意。」

「广源行是做什么的?」

「广源行是晴州的大商家,主营丝帛、药材。因为有大批货物要通过洛水,当日找到先父组建了洛帮。先父殁后,洛帮的生意便由奴家打理。有什么不好摆平的事,都由庞执事处置。帮中的收益有六成交给行中。」何漪莲咬了咬唇瓣,「姓庞的多次纠缠奴婢,都被奴婢设法回避了,多半心里早恨上了奴婢。」

「他倒是不怕出事啊。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。」

何漪莲苦笑道:「我们这些帮会都是靠着行中扶持,原本为着行里的生意也不至如此,可偏有些贱人投怀送抱……」她怨怒地横了尹馥兰一眼,「反让那些人看轻了我等。」

程宗扬看了看尹馥兰,「是吗?」

何漪莲余恨难平,「这贱人自甘下贱便也罢了,还撺掇那些人为难我们。仅奴家知道的,这些年就因为这贱人的挑拨,被他们得手的便有好几个。」

难道何漪莲与尹馥兰势同水火,程宗扬道:「听说你和岳鹏举有点交情?」

何漪莲沉默多时,轻叹道:「这么多年,我连他长什么样子都记不清了。」

「那你来是为什么?」

「只是想知道他是不是还在世吧。」何漪莲道:「那时我刚执掌洛帮,他帮了我很多。」

程宗扬看得出何漪莲并不恨他,但也没有多少眷恋之情。他们之间,也许更像一桩交易。但在这件事上,自己实在没资格去笑话岳鸟人,自己上过的女人,一多半也是交易。

士敏土管道中忽然传来一阵金属磨抆的细密碎响,不多时,一只巨大的蜘蛛背着铁箱爬来。黑暗中,蜘蛛准确地爬到两女脚边,放下铁箱,接着箱盖「嗒」的打开,蜘蛛收拢细长的触肢钻进箱内,随即分解成零件,回归原位。

何漪莲看得目瞪口呆,怔怔道:「这是什么?」

「你紫妈妈的小玩具。」

「紫妈妈是谁?」

「怎么说呢……」程宗扬有点头痛,思索了一会儿才道:「反正你把她当神那样敬着,准没错。」

「她年纪很大吗?脾气是不是很古怪?」

程宗扬笑道:「见了她,你就知道了。其实那位紫妈妈也不难伺候,只要好好陪她玩,让她开心,至少比你落在广源行手里强些。」

何漪莲心下权衡片刻,「服侍她便也罢了……」说着横了尹馥兰一眼,咬牙道:「但不能便宜了这个贱人!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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院角的花坛旁,一块不起眼的窨井盖晃动几下,然后被人推开。程宗扬从井口钻了出来,一边肆意呼吸着外面的新鲜空气,一边看着四周。

面前是一个小小的院落,院中垒了一座假山,墙角栽着一丛翠竹,竹林旁摆着一张石桌,几只石凳。天际一弯新月已过中天,淡淡的月光映着地上一条黑色的鹅卵石小径。小径尽头是一幢木屋,规模虽然不大,但结构精致,式样雅洁,月光下仿佛沐浴着一层神圣的光辉。

这一看就是藏宝贝的地方,程宗扬精神一振,三步并作两步掠进木屋,没等他奇怪这么神圣的地方居然连门都没有,便是一声大骂,「干!」

那木屋里面看起来更圣洁--四壁铺着白色的瓷砖,一尘不染,靠墙一排格子间,每间放着一只雪白的瓷器,曲线优美,形制大气,后面还配着精致的瓷制水箱……

望着那些抽水马桶,程宗扬脸上什么表情都有。虽然自己沿着下水道一路爬过来,爬到卫生间也不算很奇怪的事;虽然无论马桶还是下水道都干净得像没有用过一样,可一想到自己是顺着厕所的下水道爬过来,心里还是一阵一阵别扭。

既然来了也不能白来,程宗扬索性拉开裤子,对着马桶飞流直下,先痛快一把再说。他一边放水,一边四下打量,这卫生间显然也被人光顾过,除了马桶没有搬走,其他早被洗劫一空--连纸都没留下一卷。

正郁闷间,外面传来一声低呼,「有水声!」

程宗扬刚放了一半的水就那么硬生生停住。那声音虽远,但因为是夜间,听得分外清楚,就在墙外。

两名汉子逾墙而入,警惕地看着周围,然后嘀咕道:「你没看错吧?」

「错不了,就是那个使枪的小子。一晃就没影了。」

「小心点。把人赶走就行,保命要紧。」

庭院并不大,两人看了一圈,并没有发现异状。其中一个忍不住道:「周少主是不是捞到什么宝贝了?」

「谁知道呢?」

「要不是找到宝贝,严先生会叫咱们清人?」

「你别说,周少主还真有点本事,原本大伙都进不来的,周少主就能找出一条路来。你听说了没?上次有人在里边见过赤阳圣果……」

「少说几句吧。」那人道:「老实跟着周少主就对了。有好处少不了咱们一份,吃不到肉也能喝点汤。」

两人闭上嘴,摸进木屋,随即也被四壁雪白的圣洁场面给震惊了一把。没等他们清醒过来,身后人影一闪,唯一的出口已经被人挡住。

程宗扬一手提刀指着两人,喝道:「扔掉武器,双手抱头,原地蹲下!」

右边一名汉子大喝一声,「哪里来的蝥贼!敢招惹我们周族!让开!」说着挥刀劈来。

看他出刀的力道,修为在四级上下,也算是江湖好手,但和现在的程宗扬比起来就有些不够看了。交手不过数招,两个人就成了一对滚地葫芦。好在程宗扬没打算要他们性命,只用了拳脚。

那两人刚加入周族,出身也只是江湖上的小帮会,完全没必要给一个还不熟的人卖命,见过那人厉害,连忙抱着头老实蹲下,口中道:「大侠饶命!」

「你们周少主呢?」

两人毫不犹豫地答道:「去山上了。」

「什么山上?」

两人争着答道:「旁边的火山!」

「火焰山!」

程宗扬打量他们几眼,忽然一笑,「正好两个呢,巧了……你们两个,把衣服脱了!」

两人一头雾水地面面相觑,过了一会儿其中一个明白过来,顿时浑身一抖,颤声道:「大侠……小的玩不了这调调啊……」

「少废话!要命还是要衣服!」

「饶命啊大侠!」

另一个带着哭腔道:「小的这就脱……」

最外面的角落里,一扇厕门缓缓打开一线,宗泽握着长枪,一脸困惑地眯着眼往外张望。看清外面的人影,顿时也打了个寒战。

那个姓程的变态提着刀,威逼两个大汉脱衣服,脸上色眯眯的神情一看就令人作呕。等两人脱下外衣,程变态突然出手,光光两拳把人打晕,然后狞笑着解开裤子……

宗泽浑身的毛发都一根根竖了起来,他一脚踹飞厕门,没命地狂奔出去,一边跑一边不断弯下腰,发出呕吐的声音。

程宗扬剩的一半还没尿出来就被吓了回去,自己也实在大意了,竟然没留意厕所里还有个大活人。可那家伙至於逃那么快吗?

程宗扬废了半天劲才把该尿的尿完,然后把两个半裸的大汉踢到一边,捡起两人的衣服溜了出去。

衣衫上还有汗味,但何漪莲顾不了许多,接过来便披在身上。程宗扬松了口气,这一路尹馥兰光着身子也就算,何漪莲衣衫也在挣扎中被鼠妖撕破,不时露出春光,看得人心猿意马,实在是太考验自己的定力了。那两名大汉也算走运,自己为了两身完整的衣服,连刀都没使。

「你们在这儿等着,我出去看看。」

何漪莲道:「这是什么地方?」

程宗扬琢磨了一下,「可能是化粪池吧。」

望着这个深在地下,四四方方毫无异味的洞窟,何漪莲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。

「这儿可能是唯一安全的地方了。」程宗扬道:「外面情形有些不对,周族的人好像正在清场,不知道在搞什么。你们在这儿小心些,箱子拿好。」

何漪莲不再开口,只小心看了眼地上的铁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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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色下的小镇一片静谧,连细碎的虫豸声都听不到。远处隐约能看到一座山峰在夜色中勾勒出圆锥的形状,顶部泛着火焰般暗红的光泽。程宗扬边走边看,心里越来越奇怪。这里的建筑和人类世界很相似,但高度差不多矮了一半,倒像是大号的儿童乐园,可宽度又和正常人类使用的差不多,按照这样的比例,除非镇上的居民都是爬行动物才说得过去。可爬行动物需要用卫生间吗?

程宗扬看了半天也没理出头绪,只觉得自己的智商都不够用了,索性不去理会。这座小镇对五人组的其他几位来说都不陌生,萧遥逸撞墙,武二郎晕车,小紫找人,朱老头碰见焚老鬼--都在这镇子附近。但程宗扬是被赤阳藤直接拖进魔墟,没有经过小镇,出来时他又刚捡到一部摄像机,全部心神都放在那段看似平常的影像上,连怎么离开的太泉古阵都不知道,对小镇更是全无印象。

听说周飞去爬火山,程宗扬又动了心思,不管那个大弁韩的小子究竟是不是穿越者,总要看一眼才能放心。反正这会儿也没有方向,不如赶去看看。

程宗扬重新检查了一下肩上的伤口,然后往火山赶去。刚到山脚,就碰到几名外姓人,有的提刀有的扛棒,活像一群刚抢了唐僧肉的小妖,正兴冲冲往山上爬。

至於中间的唐僧,实在不够体面--朱老头被人捆得跟狗一样,让人用一根杠子穿过手脚,绑了个四蹄倒攒的花样,一路「哎哟哎哟」叫个不停。旁边的徐君房倒也想叫。可那些外姓人都是在镇上混的,知道他一身功夫全在嘴上,不知从哪儿捡了块破布,把他嘴巴堵了个结实,生生废了他的功夫。

程宗扬远远瞧了两眼,虽然那帮人并没有打过照面的熟面孔,也不敢大意,他先把帆布牛仔服翻过来穿上,找了块帕子把脸一蒙,先潜到前面,然后大模大样地走过去,哑着嗓子道:「这是我们大周族的地盘!你们几个,干什么的!」

为首一名汉子堆起笑脸,「原来是周族的好汉。我们是镇上的人,抓了两个偷东西的贼,这会儿就走。」

徐君房眼尖,虽然蒙着脸,还是一眼认出了程宗扬,在杠子上使劲扭动。朱老头「哎哎」叫了两声,可没等他开口,就被人抽了个耳光,顺势按住嘴巴。两人一齐眼巴巴看着程宗扬,没想到那小子「哦」了一声,然后转身就走,丝毫没有救人的意思。

两人对视一眼,接着玩命地折腾起来,最后挨了几记拳脚才老实。

山脚只有一条路,那些外姓人虽然想避人耳目,总不能把那个怪模怪样的周族人灭口,只能硬着头皮跟在后面。没想到程宗扬走了几步又折了回来,很八卦地问道:「这两个哪儿来的?偷什么东西了?」

这一片区域都被周族控制,外姓人虽然不想答理他,也不好翻脸,耐着性子道:「他们是外边来的,在镇上偷了不少东西,躲到太泉古阵来避风头。这两个家伙奸滑得很,好不容易才逮到。」

程宗扬深以为然地说道:「这两个一看就不是好东西!尤其是这个老家伙!贼眉鼠眼,看着都恨的慌!」说着「光光」踢了两脚。

朱老头两眼一翻,像是晕了过去。

有人不放心地说道:「莫爷还等着问话呢,这老东西不会是死了吧?」

「不会吧?刚才跑的时候还挺精神的……」

「装的!」程宗扬道:「有凉水没有?没有啊?哪位有尿?朝这老家伙头上来一泡,保证醒得快!……你瞧,我说的吧!」

朱老头赶紧睁开眼,嘴里「唔唔」叫着,表示自己年纪虽然大了些,可精神还好。

这些外姓人本来是进来打探消息,意外撞见朱老头和徐君房两个鬼鬼祟祟,不知干些什么勾当,顺手逮住也算立了一功。这边周族清场也没有大开杀戒,只是把无关的众人驱离出去。几名外姓人看无机可趁,只好出来,没想到会遇上这么个多管闲事的周族人。

为首的汉子笑哈哈道:「这位周族的好汉,大半夜的,怎么还蒙着面呢?」

「我们大周族分明暗两派,我们暗派的精英轻易都不露出面孔。」

那汉子恍然大悟,「原来如此,失敬!失敬!」

程宗扬想看死老头玩什么花样,外姓人想从他口中套出周族的底细,双方各怀鬼胎,你一言我一语,越说越是热络。程宗扬知无不言,言无不尽,不知道的也照说不误。就这一会儿的工夫,外姓人从他口中听到的周族内幕比此前全加起来都多。眼看离周族控制的小镇越来越远,那个周族的大嘴巴竟然还没有离开的意思,几名外姓人互相使着眼色,都想着干脆把这个棒槌一起弄回去得了。

还没来得及动手,耳边忽然传来一阵打斗声,几名外姓人对视一眼,同时加快脚步。

一块巨石矗立在山侧,形成一个小小的山坳,里面竟然挤了数十人,密密麻麻围成一个圈子。

左彤芝秀发散乱,臂上的彩带也被利刃划破。她的凉州盟原本人多势众,但当时形势混乱,众人并没有聚在一起,进入太泉古阵之后被分散到各处。左彤芝在阵中游荡多时,好不容易才与铁马堂一行会合,结果又撞上一群外姓人。

双方在外面已经结怨,那些外姓人又存心不留活口,当下一场恶斗,铁马堂的好汉死伤惨重,左彤芝带着众人边战边退,这时只剩下铁中宝和两名堂中的弟兄拚死支撑。

在场的外姓人足有二三十人,已经稳操胜券。远处还有一群人围观,却是周族人马,为首一个双手抱臂,面带傲色,正是周族少主周飞。

左彤芝扬声道:「周少主!我凉州盟与周族有盟友之谊!少主便坐视我等遭此毒手吗?」

周飞傲然一笑,「我周飞一向恩怨分明,你们当初虚情假义,无非是看不起我周飞!现在把盟友挂在嘴边,又想利用我大周族!我周飞心里自有杆秤,岂是受欺之辈!」

左彤芝忍气吞声地说道:「少主教训的是--但即便抛开盟友不提,周少主身为白道豪侠,怎能见死不救?」

「你以为我周飞是只会发正义感的滥好人吗?」周飞道:「我周飞眼中不揉沙子,从来是帮亲不帮理!你们就算占着十成的道理,也休想让我的亲族为你们卖命!」

铁中宝吼道:「左护法!休跟那贼厮鸟罗嗦!我老铁把命扔在这儿!护法快走!」

「好大的胆子,竟敢辱駡於我!」周飞冷声道:「便让我给你一点教训!」说着猱身上前,长枪一展,朝铁中宝面门刺去。

铁中宝力敌两人,早已左支右绌,眼见长枪袭来,只能勉强斜身避开。谁知周飞那一枪只是一个虚招,中途突然一摆,重重打在铁中宝胸侧。

铁中宝胸前空门大露,被这一枪扫了结实,「噗」的喷出一口鲜血,三根肋骨齐齐折断。

周族众人齐声喝彩,「少主教训得好!」

周飞冷笑道:「井底之蛙也敢挑衅!待我废了你一手一脚,看你还能倡狂到几时!」

周飞提枪欲刺,忽然耳畔传来一声空气被急剧压缩的爆响,接着一道乌光从巨石上呼啸着抡下,将他满蓄真气的大霸王之枪震得飞开。

一条猛虎般的大汉闯进场内,铁轨一个横扫,将众人的攻势尽数格开。武二郎牛仔服绑在腰间,赤裸的上身肌肉虯结,犹如铜浇铁铸,威风凛凛,只不过转过身一看,宽阔的背脊布满了被指甲掐出的抓痕。

「你个死二郎!」白仙儿顿足道:「还以为你是个心里有数的!原来也是没脑筋的莽货!他们那么多人你便闯出去,心里还有没有我!」

「死八婆!你给我闭嘴!」

「我年纪轻轻你便让我守寡,我不活了……」

武二郎脸黑得跟锅底一样,头一扭,装作没听见。

铁中宝喜极而泣,叫了一声,「二哥!咳咳咳……」说着剧烈地咳嗽起来。

左彤芝绝处逢生,也不由喜出望外,说道:「多谢二爷援手。」

武二郎道:「你们歇着!」接着跨前一步,提声道:「各位!这几个是我武二的兄弟!朋友们给个面子,算二爷欠你们一个情。」

宋三从人群中出来,「白武族的武二爷啊……这个面子好说,既然二爷发话了,人尽管走!只要二爷说一句:往后留在苍澜跟咱们搭伙。怎么样?」

武二郎哈哈笑道:「说句话那还不容易?只不过二爷那么一说,你们那么一听,太儿戏了些。不如按道上规矩……」武二郎从腰间拔出一只钱袋,「四百金铢,买四条命,这价钱也瞧得过了吧?」

宋三笑道:「谁不知道武二爷一诺千金,只要二爷说的话,没有不算数的,比金铢可值钱得多。」

武二掖起钱袋,将铁轨往面前一插,喝道:「手底下见真章!」

宋三却喝退众人,「住手!」他一溜小跑赶到周飞面前,抱拳唱了个肥诺,满脸堆笑地说道:「周少主惊才绝艳,让小的大开眼界,方知天外有天,人外有人。少主的天才,小的连拍马也赶不上--今日这事,要不少主拿个主意?」

周飞冷哼一声,「我周飞生平最恨满口阿谀之辞的佞徒!」

周族众人齐声道:「少主英明!」

周飞持枪而立,鄙夷地看着那些满口奉承之辞的外姓人,然后道:「道不同不相为谋,我们走!」

以宋三的狡诈,这会儿也没反应过来,后边的外姓人倒是炸锅了,「后面马屁拍得震天响,还假模三道地撇清,这也太矫情了吧?」

「哪儿矫情了?你没看到吗,那小子特认真。」

「你是说这小子当真的?不会这么蠢吧?我还以为他这是厚颜无耻,为人奸滑。」

「这种蠢人,你说他奸滑,那是夸他。说他一句无耻,他能沾沾自喜大半年的,做梦都能笑醒。」

「瞎说的吧?世上还有这号人?」

「少见多怪……」

宋三收拾心情,转头对武二郎道:「二爷这次光临小镇,不知道是忙些什么呢?难道也是为了姓岳的?不对吧,二爷和那人可没什么交情啊。」

圈外有人笑道:「三哥明知故问啊,二爷肯定是追着鹤羽剑姬来的。」

「还有这说辞?」

「咱们在这儿消息不灵通,我还是听外面人当热闹说的,据说江湖上都传遍了,光明观堂那位鹤羽剑姬其实是白武族的小媳妇,武家大爷指腹为婚的婆娘,武二爷的嫡亲嫂子。」

「这交情够深啊。」

「可不是嘛。有道是好吃不如饺子,好玩不如嫂子,二爷为了这个娇滴滴的小嫂子,害了武家大爷--噗!」

武二郎一步跨出丈许,提起拳头打在那人下巴上,把那人打得横飞出去,人在半空就吐出半截舌头和十几颗牙齿。

宋三一声令下,外姓人狂呼着一窝蜂朝武二杀去。武二郎的铁轨凶猛异常,无人能挡,可他要护着左彤芝、铁中宝等人,总不能自顾自地杀出去。刚突出数步,就又被人围上。那些外姓人也不与他硬拚,只一味缠斗,摆明是仗着人多势众,等耗到武二力竭再来打死老虎。

「死二郎!偏你要充好汉!这些人没一个东西,你偏要救他们。奴家若是死了,作鬼也不放过你……」

激烈的打斗中,夹杂着白仙儿的数落、抱怨。刚开始外姓人还当笑话看,渐渐觉得不对味起来。白仙儿的罗嗦让武二无名火直冒三丈,战斗力急剧飙升,而且越战越勇。

宋三当机立断,「干掉那个小贱人!」

白仙儿跺脚道:「二郎!有人骂我!」

有人讥笑道:「这丫头还撒娇呢……骂你怎么了?二爷不也骂你吗?」

白仙儿杏眼圆瞪,「二郎骂便骂了,他还睡我呢!你也敢吗?」

那人本来想讨句便宜,一看武二的眼神,满嘴的口水顿时都成了冷汗,险些尿湿了裤子,赶紧头一缩躲到后面。

程宗扬赶到时,看到的就是这么热闹的场面:几十名外姓人里三层外三层围成一团,武二郎带着左彤芝等人在人群中左冲右突,一丈多长的铁轨在他手中左右翻飞,所向披靡。但这还不算热闹的,最热闹的是白仙儿,那丫头一会儿和武二拌嘴,一会儿骂左彤芝和铁中宝这些人没良心,还要她家二郎相救,一会儿和外姓人吵嘴,战斗力之强悍,风格之凶猛令人侧目。

赶来的外姓人见同伴吃紧,把杠子一丢,立刻抽刀上阵,只留下一个人看管俘虏。程宗扬看得眼花缭乱,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插手。

「啧啧!啧啧!这丫头生得挺俏,可这五行--缺心眼吧?」

程宗扬扭头一看,死老头拢着手蹲在自己身后,一脸猥琐地探头探脑,刚才看管他的汉子已经倒在一旁,不省人事。

「老头儿,你捣什么鬼呢?被人绑着好玩是吧?」

朱老头道:「你知道啥?大爷是懒得走路,让人抬着,又省力又体面!」

「……你这也太体面了吧!死猪才这么绑呢!」

「唔唔……」

程宗扬一扭头,看到徐君房玩命地朝自己瞪眼,赶紧帮他把堵嘴的破布拿出来。

徐君房喘了两口气,然后道:「不好了!紫姑娘被抓走了!」

程宗扬脑子嗡的一声,揪着徐君房的领子道:「怎么回事?」

「咳咳……紫姑娘被守阵力士给抓住了。我本来要去救的,这老头儿拽着我就跑,结果碰上了镇上那群外姓人。」

程宗扬望着朱老头道:「你们遇见小紫了?」

「可不是嘛!」朱老头一脸的痛心疾首,「那丫头坑人啊!打着手势让我们往另一边跑,我还当她好心呢,谁知道外姓人就在那边等着,活活把我们往虎口里送啊。小程子,你可得为大爷报仇啊……」

一看朱老头的德性,程宗扬立刻定下心来。朱老头一大把年纪了,就指望小紫能传他的衣钵,死丫头真要有事,他跑得比自己都快。徐君房不知内情,看到死丫头旁边有个守阵力士就慌了神,其实太泉古阵里,死丫头最不怕的就是那些机械守卫了。

程宗扬道:「紫丫头是让你引开这些外姓人的吧?」

朱老头哼叽两声,嘟囔道:「八成可能好像也许吧……」

「那你还等什么呢?赶紧把他们引开,我好去接二爷出来。」

朱老头居然真去了,老东西拢着手溜过去,远远跳着脚道:「放开那个大个儿!有本事冲我来!」

双方正打得热火朝天,谁顾得上理他?朱老头一看,屁颠屁颠就回来了,嘴里还抱怨:「你瞧这事闹的,没人理啊。」

程宗扬一脸的没好气,「死老头,你还能再猥琐点儿吗?」

人群中霹雳般一声暴喝,武二郎将一名汉子打得横飞出来。眼看那人要在山石上撞得头颅迸裂,一只手蓦然伸手,在他颈后一托,卸去力道。

那人身材不高,衣衫虽然和周围的外姓人一样破烂,但洗得干干净净,眉眼间也少了一分阴戾。

宋三一怔,急忙迎过去道:「戴爷!怎么不在莫爷身边守着?」

那人道:「莫爷已经进去了,身边有人扈卫。」说着他扶剑而出,淡淡道:「在下戴松原。」

一番激斗,双方各有损伤,那些外姓人退开几步,略作喘息。武二盯着那名汉子,臂上肌肉隆起,蓄势待发。忽然背后传来一声低低惊呼,左彤芝道:「莫非是渊泉宗的剑公子戴松原?」

戴松原微微一怔,「居然还有人记得我。」

左彤芝客气地说道:「奴家甫入宗门,便听说剑公子才华横溢,年过而立便上窥入微之境,是渊泉宗不世出的英才。但二十年前游历天下,便不闻音讯,没想到会在此间。」

「一入太泉误此生。」戴松原淡淡道:「往日之事,不必再提。」

远处徐君房一阵大惊小怪,「戴傻子什么时候变这样了?」

程宗扬道:「你认识他?」

「怎么不认识?他在苍澜待了快二十年了,原来脸也不洗,头发也不束,整天坐在雾障前闭目入定,运足气就往外闯,每次从雾障里出来都跟死狗一样。这些年没见他,我还以为他死在雾障里了。」

左彤芝揖手为礼,「奴家丹霞宗左彤芝,与贵宗比邻而居,累世交好……」

「丹霞宗啊……」戴松原大袖一翻,长剑跃然出鞘,森然的剑气使左彤芝激零零打了个冷战。

宋三笑道:「什么渊泉宗,丹霞宗?戴爷如今是我们莫爷的四卫之一,跟外面再无瓜葛。」

戴松原抚剑道:「此剑一出,再不容情。左姑娘若肯长留苍澜,尚可保你一命。」

「贼厮鸟!」武二郎铁轨突然一扫,将一名偷袭的汉子连人带刀砸了回去,然后挑起一块牛头大的火山石,朝戴松原击去。

戴松原长啸一声,长剑挽了个剑花,那块火山石半空中便爆成一团粉末。紧接着他的剑光破雾而出,挑向武二郎的手腕。

武二郎手腕一翻,用铁轨挡住剑锋,只觉剑气如割,手臂经脉一滞,已经吃了暗亏。

戴松原不负英才之名,一眼便看出武二郎虽然实力惊人,但显然没有用惯这种古怪的兵刃。高手过招,修为、招数缺一不可,武二郎只是倚仗铁轨惊人的重量,以力取胜,面对庸手自然占尽上风,但落在高手眼中,招术上的破绽就无所遁形。戴松原长剑施展开来,剑势连绵不绝,武二以长击短,反而被逼到下风。

左彤芝心头忐忑,剑公子戴松原的名号多年前便响彻凉州,今日一见虽然剑法精妙,但比起传说中的威势远远不及。要知道戴松原二十年前便已成名,以他的年纪,如今正是修为的巅峰期,可他表现出的实力只是刚跨过通幽境,只倚仗招术与武二周旋,难道这二十年中他的修为不进反退?

戴松原剑法越来越快,剑气犹如波浪,一层一层累积起来。左彤芝道:「这是渊泉宗的天泉九剑,以九重剑气相迭,威力极大,二爷小心!」

左彤芝话音刚落,戴松原刹那间使出三剑,久蓄的剑气犹如决堤的潮水奔涌而下,空中发出一串细碎的爆响,空气中的沙砾一颗颗爆开。

眼看剑气就要席卷而至,武二郎突然右手一收,将铁轨收到身后,一直空闲的左手重重拍出,竟然赤手空拳迎向戴松原的天泉九剑。

掌剑相交,武二郎掌心突然绽出一团耀目的光球,撕开苍茫的夜色,宛如一轮骄阳扑向剑光。戴松原脸色大变,狂放的剑气被耀眼的光线一扫而空,长剑一寸一寸弯折,最后碎裂开来。余波所及,周围十几名外姓人都被震得飞开。

戴松原踉跄着退后,刚想说什么,却喷出一口鲜血。

那些外姓人都露出震惊的神情,困居苍澜的外姓人鱼龙混杂,虽然大都修为平平,但也不乏成名已久的高手。莫爷身边的四卫之中,戴松原排名第三,如今休养多年,已经恢复巅峰期的八成,没想到也一败涂地。尤其是武二亮出的这手功夫,再蠢的人也知道不是平常武学。

宋三盯着武二的左手,一脸的难以置信,他虽然未曾亲眼目睹,但江湖上口耳相传,也听过许多。如果自己没有看错,刚才这厮使的是--「九阳神功!」

身后传来一声惊呼,却是数名僧人连袂而来,为首一名和尚穿着灰扑扑的僧衣,右肩赤裸,衣袖掖在腰间,手中握着一根禅杖,挺拔的身形孔武有力。他大步过来,先宣了一声佛号,然后道:「太乙真宗哪位真人在此?」

武二郎恶狠狠道:「啥真人?叫二爷!」

那和尚眼中爆出一丝寒芒,接着一震禅杖,朗声道:「贫僧法音寺普济!你若是太乙真宗门下,贫僧便把你送往龙池,寻蔺掌教给个说法!如果你不是太乙真宗门下--当年太乙真宗与我十方丛林同签核武条约,诸宗派核心武学若有外泄,人人得而诛之!」

「什么九阳神功!」武二郎拍着胸口道:「二爷这是家传的十阳神功!比九阳神功还高了一头!」

「施主以为这般说辞便能瞒过贫僧的眸子?假的真不了,真的假不了!」普济沉声道:「且让贫僧领教施主的绝学!」

普济将禅杖横在臂间,双掌合什,僧衣顿时鼓荡起来,仿佛在吸取天地间隔灵气。

程宗扬摸着下巴道:「这光头看起来有两下子啊,武二行吗?」

朱老头大喝一声,「看我的天下第一绝学!五虎断门刀!」说着一脚把程宗扬踢了出去。

「我干!死老头!」程宗扬在半空中破口骂道:「等我回去非整死你!」

徐君房一脸不忍地小声道:「这不好吧?」

朱老头正气凛然地说道:「大爷是为他好,年轻人就该多动动!」

戴原松被武二郎一掌重伤,外姓人中再无对手,原本败局已定,宋三已经萌生退意。当初自己低声下气去求周少主,碰了一鼻子的灰,结果这会儿却天上掉下来几个活菩萨要收拾武二,宋三都闹不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?

眼看有人突然出来搅局,宋三反应过来,立刻道:「上!」

刚才同来的几人小声道:「那家伙是周族的,据说是什么暗派。」

宋三冷笑一声,「杀!」

从半空看下去,程宗扬一阵眼晕,下面足足二三十号人,个个都不是善茬。外姓人一拥而上,这回却放开了武二,把他留给那群大和尚,全朝程宗扬攻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