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第四章】
高智商刚夹了一筷子鱼肉﹐忽然一根玉指点到自己鼻尖﹐他愣了一下﹐看了看冯子都﹐又看了看胡姬﹐然后果断地说道:「你谁啊?我不认识你!啊!」
程宗扬筷尾重重戳在高智商腿上﹐高智商惨叫一声﹐面对着师傅充满杀气的目光﹐立刻道:「老婆!我是跟你开玩笑的!」
胡姬松了口气﹐连忙躲在高智商身后。
冯子都皱眉道:「你是她丈夫?」
高智商恶狼一样把鱼塞到嘴里﹐「那还有假?我都睡过几百次了!」
胡姬在后面狠狠拧了他一把﹐高智商也不含糊﹐立刻报复回去﹐在她手臂上重重拧了一下。胡姬捂着手臂﹐疼得泫然欲滴。
冯子都冷笑道:「你蒙谁呢?当我没长眼睛?」
「她说是﹐我也说是﹐怎么看?你不服?」
「这么一朵鲜花!你这狗屎也配!」
「啪!」﹐高智商把筷子往案上一拍﹐「孙子!你骂谁狗屎?」
冯子都不屑地说道:「瘦得跟鸡仔似的﹐还敢跟本将军叫阵?来人!查查这小子的来历!本将军怀疑他是奸细!」
「谁敢动!」高智商说着﹐「呯」的一声﹐把一块腰牌扔到案上。
看到腰牌上的字迹﹐冯子都脸颊都抽动了一下。那几名豪奴也面面相覻﹐那腰牌上的官职并不高﹐问题是羽林天军是天子亲卫﹐大多都是功勋贵子弟﹐里面水深得很﹐随便一个军士说不定就有什么了不得的背景。
冯子都一口气堵在心里﹐他仗着霍大将军的宠信﹐在洛都声名喧赫﹐一般的官员也不放在眼中﹐可说到底不过是霍家的家奴。羽林天军那些同袍的底细他比谁都清楚﹐个顶个的有来头﹐这事如果要闹大﹐自己眞不定能扛得住。
「小子﹐你有种!」冯子都撂了一句狠话﹐却是打起了退堂鼓﹐准备摸清这小子的底细再来收拾他﹐「我们走!」
胡姬长舒了一口气﹐然后想起来自己刚才吃了亏﹐气恼地在高智商臂上拧了几把。
高智商躲了几下没躲开﹐忽然开口道:「慢着!」
冯子都回过头﹐只见那瘦子嘿嘿一笑﹐反手摸出三只骰子﹐在手中抛了抛﹐一边被胡姬拧着﹐一边嘻皮笑脸地说道:「要不咱们赌一把?彩头就是我老婆。你要赢了﹐我老婆立马归你。你要输了﹐就转身出去﹐往后别登这家店门﹐怎么样?」
胡姬一听﹐玉脸顿时涨得通红﹐手指拧得更加用力。
冯子都盯着高智商手指的动作﹐然后抬起眼睛﹐凛然道:「要赌就按咱们羽林天军的规矩––角力﹐敢不敢!」
高智商呆了一下。
冯子都心里窃喜﹐这小子瘦得跟螳螂似的﹐浑身都没二両肉﹐看他抛骰的动作﹐胜负难料。换成角力﹐自己非让他输个灰头土脸不可以。
冯子都大度地说道:「我也拿点彩头––只要你赢了﹐这枚铜镜算你的!你要输了﹐这小美人儿我可带走了。」
胡姬在后面使劲拧着高智商﹐高智商扭头道:「再拧就把你输掉!」
胡姬停下手指﹐气愤地瞪着他。
「怎么赌?」
冯子都看着他瘦骨嶙峋的胳膊﹐「都是军中同袍﹐简单点﹐掰掰腕子!」
冯源心头忐忑﹐低声道:「这小子行不行啊?」
程宗扬意味深长地说道:「这得看哈爷行不行了。」
案上的酒食都被撤到底一边﹐两人席地而坐﹐各自伸出手臂﹐放在案上。
高智商一捋起袖子﹐周围便嘲笑声四起﹐「这小子胳膊跟柴火棍儿似的﹐还敢跟冯爷掰腕子?」
「小心把他的小细胳膊给撅折喽。」
「小子﹐你还有老婆吗?我也跟你赌一个!」
两人手掌握在一处﹐拇指相扣﹐接着肌肉猛然绷紧。出乎冯子都的意料﹐那瘦子胳膊细是细﹐却结实得出奇﹐自己倾尽全力一扳﹐竟然没能把他的手臂扳下去。这家伙手掌里满是硬硬的茧子﹐眞看不出来是干惯体力活的。
高智商咬紧牙关﹐没有多少肉的手腕绷出一条条筋腱﹐他以前也不是没跟人掰过手腕﹐可谁敢赢高太尉家的衙内啊?是个意思让他高兴一下就完了。说来这还是头一回正经跟人角力。虽然高智商一向不知道天高地厚﹐但凭他以前玩妞还得让小婢扶着的体质﹐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。他现在只能祈佑哈大叔别跟干爷以前请来的师傅一样﹐也是忽悠自己的。
冯子都能进羽林天军|好歹是练过的﹐底子比高智商强得多。僵持片刻后﹐渐渐占了上风。
周围的豪奴大声叫好﹐打定主意要这小子的笑话。
高智商额头青筋迸起﹐汗水一滴一滴渗了出来。
胡姬瞪大妙目﹐紧张地看着这一幕。
冯子都唇角露出一抹冷笑﹐接着大喝一声﹐将全身的力气都使了出来﹐手腕用力一扳。高智商手臂猛地倾斜﹐手臂几乎触到几案。
胡姬都快哭出来了﹐想到他竟然把自己当彩头﹐更是羞愤交加﹐伸手往高智商大腿上用力一掐。
谁知这一下正中要害﹐高智商像被刀砍一样﹐「嗷鸣」惨叫一声﹐手臂猛地翻了过来﹐「呯」的一声拍在案上。
刚才还在奚落那瘦子的豪奴顿时哑了﹐酒肆内鸦雀无声。冯子都脸色铁青﹐高智商也不比他好多少﹐这会儿死命夹着双腿﹐黄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不断滚落﹐脸色又灰又白。
只有胡姬兴奋地拍着手﹐「赢啦!赢啦!」
「臭丫头!闭嘴!」高智商惨叫着喝了一声﹐然后艰难地爬起来﹐哆嗦着嘴唇摆出一副凛然的神情﹐抱拳道:「好汉子!我立地太岁甄厚道生平没服过谁﹐今日算是服气了!方才胜负大家心知肚明﹐大恩不言谢﹐将军仁义之心﹐成全之恩﹐我记下了!这铜镜绝不敢收﹐还请奉还﹐改日再登门道谢!」
冯子都愣了一会儿﹐然后打了个哈哈﹐「你知道就就好!」这小子这么识趣﹐每句话都说到自己心坎里﹐角力虽然输了﹐却输得满心舒坦。冯子都脸上的怒色一扫而空﹐重新变的得意洋洋﹐好像自己刚才眞是有意相让﹐以成人之美。
「甄厚道是吧?改天找你喝酒!走了!」
冯子都很义气地抱抱拳﹐然后带人风风火火地离开。他这边刚走﹐高智商就一头栽到地上﹐夹着腿像蚯蚓一样蠕动﹐惨叫道:「痛死我了……」
胡姬惊慌失措﹐一叠声道:「怎么了?怎么了?」
程宗扬道:「手腕断了吧?」
胡姬惊叫一声﹐怎么也没想到一场角力﹐会把他手腕掰断。
程宗扬道:「先去打点凉水来。」
胡姬慌忙去打水。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:「行了﹐还装呢?」
高智商嘿嘿一笑﹐爬起来道:「我这不是被逼得没辙了吗?嘿!师傅﹐你别说﹐哈大叔教我的一点都不假!刚才掰手腕子﹐掰到一半我就知道赢定了!」
冯源讶道:「那你装啥呢?」
「我要眞赢了他﹐那就结仇了。咱们是来办事的﹐我平日给师傅添个仇家算什么事?对吧。师傅?」
「对。你小子眞有长进。」
高智商得意地说道:「我爹说我聪明﹐你们还不信。打出来的交情跟别的交情分外不同﹐我再走他的门路就方便多了。」
冯源道:「那他都走了﹐你还装啥呢?」
「那丫头竟然拿我当挡箭牌﹐我要不把吃的亏都给占回来﹐我就不姓高!哎哟……」高智商又躺在地上惨叫起来。
胡姬拿着水过来﹐看着他的惨状﹐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。
高智商挣扎着拽住冯源的衣角﹐虚弱地低声说道:「大哥……帮……帮我揉揉……」
冯源手一甩﹐「自己揉!」
胡姬连忙道:「我来帮你揉。」
她一边给高智商揉着痛处﹐一边愧疚地小声道:「都是我不好……」
「里……里面一点……就是这儿!」
「咦?好奇怪……」
「就是这身没错!刚才你掐的!」高智商哭诉道:「都肿了……」
「对不起啦……」
「轻点啊。」
胡姬在他腿间小心揉着﹐一边担心地发现他伤处越肿越大。
高智商舒服地躺在席上﹐得意的朝师傅挤了挤眼。程宗扬刚想开骂﹐忽然间一愣﹐像见鬼一样直勾勾盯着高智商的脸﹐片刻后他霍然起身﹐离开酒肆。
高智商莫名其妙地摸了摸脸﹐对冯源道:「怎么了?」
「不知道啊?」冯源爬起来﹐「我去问问!」
程宗扬走得极快﹐冯源差点没追上﹐他边跑边叫﹐好一容易才喊住程宗扬。
「程头儿﹐你去哪儿?」
「我有点急事﹐先回去一趟。」
「出了什么事?」
「没事。」
「你刖才还说有急事!」
「跟你没关系。」程宗扬不耐烦地说道:「别问了。」
「我们呢?」
程宗扬鎭静了一些﹐「难得来洛都﹐你们好好玩吧。」
程宗扬一路赶回鹏翼社﹐找到哈米蚩劈头说道:「我不管你用什么手段﹐也不管你怎么摆治高智商那娃﹐就一条––让那小子胖起来!越快越好!」
哈米蚩面无表情地看着他﹐一句话都没问。
哈米蚩并不一定是知道底细﹐事实上连自己都拿不准。只是刚才那一眼﹐让程宗扬惊觉到高智商的长相竟然与某个人相似。坦白地说﹐相似的地方并不是太多﹐但这一点微小的可能性﹐已经让程宗扬大吃一惊。这事只有回临安﹐见到高俅才能问清楚––说不定连高俅也被蒙在鼓里––岳鸟人什么事干不出来?
这会儿想也是白想﹐程宗扬只好把可能有的秘密藏得更深一些﹐然后岔开话题﹐「五哥呢?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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卢景把裹好的金铢往箱里一丢﹐「第七份钱。」
卢景已给过姓唐的中年人六个名字﹐加上坐地虎就是七个。
卢景拍了拍手﹐「咱们还有两天时间。」
姓唐的中年人显然还不知道伏袭坐地虎的人已经出事。敖润等人在下汤把屍体都已经处理干净﹐这种活不见人﹐死不见屍的状况最难确认﹐谁知道那些死士是不是一路追杀坐地虎去了外郡?但能够拖延的时间也有限﹐最多两又﹐姓唐的中年人肯定会反应过来。
程宗扬实在想不出﹐究竟会是什么原因让颖阳侯杀心大起﹐要把一个脚店里毫不相干的住客全部杀光?那些客人身份、背景截然不同﹐除了当晚在长兴脚店住过﹐没有丝毫共同点。唯一的可能就是当晚在脚店发生了什么事﹐以至於被颖阳侯灭口。可偏偏当晚吕不疑又不在上汤﹐难道是有人冒名干了什么勾当?如果是这样﹐颖阳侯大可去官府报案﹐何必自己动手?
姓唐的变易身份﹐来委托阳泉暴氏帮忙﹐这件事也透着蹊跷。但将整件事从头到尾权衡一遍﹐程宗扬认为姓唐的并不知道卢五哥的眞实身份。他选择阳泉暴氏﹐很可能确实是听过阳泉暴氏的名头﹐最重要的原因是阳泉暴氏本身是晴州人氏﹐只是在洛都寓居﹐比起本地的黑道人物更容易灭口。
「这漟混水太古怪了。」程宗扬道:「眞不知道是福是祸。」
「是福不是祸﹐是祸躲不过。」卢景一边说一边换好衣物﹐「查到底就知道了。」
相比於那些无名无姓﹐甚至连存不存在都不知道的路人﹐找到延香简直像喝水一样容易﹐两人连路都没绕﹐直接去道上所说的赌场就找到到了那帮游民。
赌场位於金市附近一处民宅﹐看上去颇为简陋﹐进出的客人也不是腰缠万贯的富豪﹐显然是私设的赌窝。
卢景道:「这是朱安世的地盘。」
程宗扬笑道:「跟老蒋撞名了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