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第五章】
程宗扬俯身想拉起延香﹐忽然心生警兆﹐身体拚命一斜。间不容发之际﹐一支匕首贴着颈侧飞过﹐弯曲如蛇状的刀身击中阶上的青石﹐溅起一片石屑。接着一个高大的身影跨过土墙﹐他身穿黑衣﹐脸上戴着铁铸的面具﹐宛如一尊充满杀气的魔神﹐挥刀朝程宗扬劈来。
程宗扬还未站稳﹐便一手探入怀中﹐击出珊瑚匕首﹐旋身格住长刀。臂上一沉﹐一股眞气狂涌而来﹐程宗扬瞬间估出对手的修为﹐斜身卸去力道﹐左腿铁鞭般甩出﹐踢在那人肋下。
「篷」的一声闷响﹐那大汉身形一晃﹐挥出的长刀偏到一边﹐将阶下昏迷的汉子拦腰劈开。
血肉横飞间﹐程宗扬抱住延香一滚﹐避开刀锋的范围。
墙头人影耸动﹐戴着铁面具的黑衣人纷纷跃入院中。那些黑衣人默不作声﹐散发出逼人的杀气﹐显然是手上有不少人命的亡命之徒。朱安世那名手下只是寻常的江湖好手﹐不过数招就被砍中小腿﹐跪倒在地。
「别杀他!」一名黑衣人拦住同伴﹐然后道:「朱安世––去了哪里?」
那汉子腿上血如泉涌﹐神情却毫无惧色。
黑衣人道:「只要你说出来﹐立刻赏钱百万!授职羽林天军!」
那汉子放声大笑﹐「某家岂是贪图贵之徒!」他一把撕开上衣﹐露出结实的胸膛﹐然后挺起身﹐执刀喝道:「生死!命耳!」
黑衣人一拥而上﹐刀光交错间﹐锋利的长刀砍进他的头颅﹐劈开他的胸膛﹐斩断他的手臂﹐划开他的小腹﹐那汉子却毫不退缩﹐直到被人乱刀分屍。
程宗扬已经看清冲进来的黑衣人共有六人﹐其中四人面具上铸着豹形﹐那名身材最壮硕的大汉和开口的黑衣人﹐面具上则铸的猛虎﹐而这两人﹐也是修为最高的两个﹐。单独对阵﹐自己有七八成赢面﹐两人同上﹐自己多半要输。六个人全上的话﹐肯定是十死无生。
为首的黑衣人提刀指向程宗扬﹐寒声道:「朱安世在哪里?」
程宗扬苦笑道:「我说我是过路的﹐你信不信?」
黑衣人冷哼一声﹐握刀的手掌缓缓收紧。
「等等!」程宗扬在他们正要出手之际突然开口﹐「你们刚才说的赏金还算不算数?」
「说出朱安世的下落﹐赏钱百万﹐授职羽林天军!」
「喂﹐」程宗扬笑道:「你知不知道你这话泄露了很多信息啊?一开口就赏钱百万﹐即使王侯贵人云集的洛都﹐也没有几家。授职羽林天军更要命﹐如果我没记错﹐羽林天军是霍大将军亲自掌管﹐能随口允诺﹐你们家主的家世地位可不一般––家资豪富﹐地位尊崇﹐还能豢养家臣﹐你们家主的身份差不多也呼之欲出了吧?」
庭中安静得针落可闻﹐片刻后﹐那名黑衣人冷笑着揭下面具﹐「告诉你又何妨?我等主公便是襄邑吕侯!」
襄邑侯吕冀﹐颖阳侯吕不疑之兄﹐太后亲弟。按照汉国传统﹐这位声名赫赫的外戚﹐将是接任大司马大将军不二人选﹐也是霍子孟之后的群臣之首。难怪敢这么嚣张﹐直接杀上门来。
程宗扬道:「朱大侠何时得罪过襄邑侯?要斩尽杀绝?」
「朱安世横行不法﹐私藏囚犯﹐贩卖赃物––这些还不够?」
「你们是不是搞错了?」程宗扬道:「就算你说得对﹐那也该官府出面。你们不过是襄邑侯的家奴﹐难道以为自是官府吗?」
那名雄壮的大汉沉声道:「少废话!杀了他!」
「我和朱安世没关系﹐纯属路过﹐」程宗扬叫道:「只要各位高抬贵手﹐我这就和同伴离开!」
为首的黑衣人道:「你是她的同伴?」
「没错﹐我们自小青梅竹马。」
几名黑衣人面面相覻﹐似乎没听懂他的什么意思。最后为首的黑衣人抬手亮出一块玉佩﹐「这玉佩是从哪里来的?」
那是一块雕琢成同心式样的玉佩﹐莹润的玉质在夜色下似乎发出光来。这种上品的羊脂玉绝不多见﹐程宗扬一眼就认出﹐这玉佩与自己捡的鸳鸯玉佩是同样的质地﹐甚至很可能出於同一名工匠之手。
程宗扬心念电转﹐口中说道:「是我捡的。」
「在哪里捡的?」
「伊河边上。」
「什么时候?」
「五天之前。」程宗扬道:「是在一辆损坏的马车上。」
为首的黑衣人眼中露出一丝残忍而又玩味的神情﹐然后笑了笑﹐「你运气很好。」接着喝道:「杀了他!」
两名戴着铁面具的黑衣人不言声地掠来。程宗扬脚尖一挑﹐将一柄遗弃的长刀握在手中﹐接着腾空而起﹐带着逼人的气势朝两人头顶直劈下去。
看到那个年轻人露出这一手﹐为首的黑衣人有些意外﹐即使在襄邑侯的门客中﹐能有五级修为的强者也绝不会太多﹐而这人的年纪比起其他的成名高手可年轻了一大截。
两名黑衣人倏忽分开﹐刀光匹练般卷起﹐朝他双腿斩去。程宗扬身在半空便是一招虎踞空山﹐刀光猛然间暴射开来﹐将两人逼开﹐接着长刀由下方挑起﹐将右侧那名黑衣人的长刀荡开半圈﹐随即一脚踢在他肘下。
黑衣人没想到他看起来貌不惊人﹐刀法却强悍如斯﹐一个不愼﹐长刀脱手而出﹐接着胸口一阵剧痛﹐锋利的刀刃像虎牙一样撕开他胸口的肌肉﹐硬生生劈断他的胸骨。
黑衣人溅血倒地﹐程宗扬抢上前去﹐左手一捞﹐稳稳接住飞出的长刀。双刀在手﹐程宗扬如虎添翼﹐双刀左防右攻﹐将另一名黑衣人杀得连连后退。
十余招转瞬即过﹐忽然程宗扬双刀齐出﹐趁那名黑衣人来不及回防﹐一记虎啸奔雷﹐交叉劈在他面门上。「铛」的一声巨响﹐那名黑衣人的铁面具彷佛被重锤击中﹐凹陷下去﹐脖颈折断一样向后折去﹐眼眶中迸出两股鲜血。
程宗扬经常跟星月湖那帮强人混在一起﹐很容易让人忽略他本身已经稳稳踏入第五级照的境界﹐比起寻常的武林大豪也不逊色。此时双方都是以快打快﹐短短几息﹐两名黑衣人就被斩杀﹐快得几乎让人来不及反应。
那名杀神般的大汉终於出手﹐长刀一动﹐周围的空气都彷佛被刀锋卷起﹐平地带起一股狂飊。
程宗扬心下大定﹐这家虽然气势十足﹐但能放而不能收﹐刀法的修为即使比自己强点﹐也很有限。
不过对手显然没打算和他一对一决出胜负。另外三名黑依人同时展开身形﹐一起朝程宗扬攻去。为首那名黑衣人加入战团﹐程宗扬顿时感受到压力。那人刀法十分诡异﹐招法中劈砍极少﹐而是多用捅刺﹐挡格起来十分吃力。
程宗扬从不逞强硬撑﹐眼看要吃亏﹐立即召人助战。惊理身形未现﹐一枚利刺便贴着地面悄然射出﹐穿透了一名黑衣人的脚踝。
「别慌!」为首的黑衣人一声断喝﹐然后蓦然出刀﹐凌空一击﹐将另一娥眉刺劈落在地﹐接着往暗处杀去。
程宗扬少了一个强敌﹐终於稳住阵脚﹐但惊理的修为他心里有数﹐本来就比起那名黑衣人差了少许﹐眼下元阴未复﹐能自保已经不错了。眼前这三名对手﹐还需要自己来解决。
刀声连串响起﹐程宗扬在三人的围攻下节节后退﹐忽然他脚下一个踉跄﹐一跤坐倒﹐胸前空门大露。这样的机会任何一个对手都不会错过﹐戴着猛虎面具的壮汉本来就攻得极紧﹐见状立即飞身而起﹐长刀对着程宗扬胸口斩下。
程宗扬忽然一笑﹐身体往旁边一翻﹐顺势踢开身后的麻袋﹐露出下面一个又黑又深的井口。
那大汉大吼一声﹐长刀由下劈转为横扫﹐试图避开井口。但程宗扬早就防着他这一招﹐挺刀在他刀尖上一磕﹐用巧力把他的攻势引到一边。那大汉原本离井口还偏着尺许﹐被程宗扬一引﹐反而变向﹐活像投井一样往井口钻。他在空中无从借力﹐再试图变招已经来不及了﹐大骂声中﹐整个人就像凭空消失一样﹐连人带刀落入井里。
剩下两名黑衣人修为本来就差着一截﹐其中一个还被射伤脚踝。搏杀中步法无从施展﹐就意味着只能挨打﹐他想拖着伤腿劈中程宗扬一刀都不容易。程宗扬把他扔到一边﹐朝另一名黑衣人穷追猛打﹐一连三招﹐将他逼到墙角﹐然后猛地返身﹐双刀同时斩进井口。
金铁交鸣间﹐那名大汉的喝骂声再次响起﹐却是刚跃到井口就被双刀硬生生砍了回去。程宗扬来不及转身﹐便是一招虎视鹰扬﹐双刀鹰翼般向后挑起﹐将两名黑衣人的攻击格开。
程宗扬对那名受伤的黑衣人不闻不问﹐只盯着另一人强攻﹐中间又两次回身封住井口﹐把那名大汉困在井下。他攻势越来越急﹐双刀虎虎生风﹐将五虎断门刀的凶猛和悍勇施展得淋漓尽致。刀光滚滚而出﹐就像赶鸭子一样赶着那名黑衣人绕着井口乱转。那名黑衣人虽然还在顽抗﹐但已经被程宗扬死死压制﹐送命只是冲早的事。另一名黑衣人脚踝受伤﹐想帮忙都插不上手﹐只能跟在两人屁股后面吃灰。
程宗扬狂吼一声﹐双刀再次齐出﹐左刀横飞斩首﹐右刀斜劈切腹。那名黑衣人拚命往后一退﹐却像程宗扬一样绊住井沿﹐屁股一沉﹐跌坐在井口内。
程宗扬提起双刀﹐对着那人胸腹刺下﹐就在这时﹐他丹田蓦然一震﹐一口鲜血喷了出来﹐双刀刺下一半﹐眞气已然涣散﹐最后只刺中那人肩头。
那名黑衣人死里逃生﹐立刻反击﹐谁知身下猛的一阵剧痛﹐坐在井中的半截身体被一柄长刀生生斩开。
井下的大汉根本看不到外面的情形﹐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挡在井口的物体劈得粉碎﹐但他这次的冲势也再度被阻﹐只能无可奈何的重新落回井底。
受伤的黑衣人看着同伴突然间鲜血四溅﹐肢体横飞﹐几乎吓得呆了﹐片刻后才意识到那个年轻人状况不对。他背对着自己硊在井边﹐半身都被鲜血染红﹐却一动不动。他大胆子蹒跚过去﹐一边举刀对准他的后颈。
那人伏在井边﹐没有丝毫动作﹐黑衣人胆气愈壮﹐长刀狠狠劈下。那人身体勉强一歪﹐紧接着井口暴出一团刀光﹐与黑衣人的长刀硬拚一记﹐然后又是一连串的大骂。
黑衣人手臂剧震﹐猛地吐出一口鲜血﹐喷得他满头满脸都是。黑衣人又怒又喜﹐刀锋寒光一闪﹐朝他胸口劈去。
忽然小腹传来一股冰凉快的寒意﹐刹那间﹐体内的气血彷佛被冻结。黑衣人惊诧地垂下眼睛﹐只见那年轻人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奇怪的匕首﹐正刺在自己丹田的位置。
黑衣人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﹐身体慢慢歪向一边﹐接着井口刀光再起﹐将他头颅劈去半边。那名大汉重新落回井底﹐但所有的阻碍都被斩杀﹐下一次再没有人能够阻住他。
井口交错着十几具屍骸﹐使那名大汉离井口比想像中更近。他带着滔天的怒火﹐又不次腾身而起﹐长刀在井口旋了一圈﹐没有碰到点障碍﹐立刻展臂攀住井沿。
手掌刚扳住井口的青石﹐一柄短剑穿过月色重重切下﹐几根手指带着鲜血飞起。
凄厉的惨叫声从井下响起﹐刚刚赶来的罂粟舔了舔唇角﹐露出一丝嗜血的笑意﹐随即朝正在与惊理缠斗的那名一名黑衣人杀去。
程宗扬双目紧闭﹐肉眼无法看到的死气从四面八方源源不绝地涌来﹐泉水般汇入丹田。
半个时辰之内﹐这处庭院便有超过二十人殒命﹐大量的死气使程宗扬丹田阵阵剧痛﹐也把他从死亡的边缘拉回。他竭力维持着近乎崩溃的气轮﹐不断把死气转化为救命的生机﹐将涣散逆行的气血逐一汇入丹田。
两名侍奴联手﹐格杀了为首那名黑衣人﹐给月下的庭院增添了一分血色。最后一名大汉被困在井中﹐半响没有动静。
罂粟女捡起一柄长刀﹐劲气贯入刀锋﹐往井中用力一掷。「叮当」一声﹐长刀被挑开﹐撞在井壁上。
程宗扬忽然道:「别杀他……」
那名襄邑侯的手下多半是知情人﹐他口里的消息比他的性命更重要。
罂粟女停下手﹐井下发出一阵大笑﹐笑声从井中传来﹐变得瓮声瓮气﹐接着一股强烈的死气冲天而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