程宗扬心里大骂一声﹐这帮该死的死士﹐都是些不要命的狂徒!那人被困井下﹐自知绝无幸理﹐不等他们动手﹐就立即自尽。
他们主奴三人之外﹐延香成了唯一的幸存者。遍地的血腥﹐竟然没有使她昏迷过去﹐但她脸上苍白得毫无血色﹐眼中充满惧意。
罂粟女和惊理将所有的屍首砍烂面孔﹐丢入井中﹐可能暴露他们身份的面具则收了起来。干着这些血腥残忍的勾当﹐罂粟女还有闲情在延香脸上摸了一把﹐笑吟吟道:「倒是一副俏模样……」
延香羞窘地想要躲开﹐惊理冷冷道:「把她也丢到井里。」
延香嘴巴被塞住﹐闻言急促地呜咽一声﹐两行眼泪立刻流了下来。
罂粟女笑着搂住她﹐「别怕﹐吓唬你呢……」
程宗扬吸收完最后一缕死气﹐终於稳住丹田的气息﹐他咯了口血﹐勉强撑起身﹐「玉佩……」
惊理点了点头﹐将那块从黑衣人身上搜出的同心佩收了起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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狭小的陋室内一灯如豆﹐从延香角度看去﹐只能看到那个男人的面孔隐藏在阴影中﹐唯有一双眼眸微微闪亮。
房间颇为简陋﹐墙壁虽然刷过白灰﹐仍能看出夯土的痕迹。窗户是在墙上开一个洞﹐里面装着木条﹐然后覆上旧纱。延香醒来时﹐还听到外面的吵闹。但一名艳如桃花的女子把握一张小符贴在窗上后﹐房间里立刻安静下来﹐连秋虫的声音也完全消失。
程宗扬胸口一阵一阵的烦闷﹐这与丹田的异状无关﹐而是吸收太多死气的后遗症。以往解决问题的方法就是找个女人﹐把多余的杂气发泄出来。但现在在他丹田的气轮岌岌可危﹐再去胡乱双修﹐跟找死差不多。如果卓云君在这里就好了﹐她修为在己之上﹐又深谙房中秘术﹐是绝佳的修侣。但她远在北邙﹐自己鞭长也够不着。
延香不知道那张符是什么﹐但她知道﹐这个房间所有的声音都与外界隔绝﹐即使自己叫得再大声﹐也不会有人听到。强烈的惧意﹐使她禁不住哭泣起来。
「我不想对女人太粗暴。」那个男人身上还带着浓郁的血腥气﹐他说:「所以你最好说实话。」
延香哭得一塌糊涂﹐「我什么都告诉你﹐但我眞不知道要说什么……」
罂粟女轻笑道:「主子﹐这样不行的。」
程宗扬叹了口气﹐「你来吧。」
罂粟女慢条斯理地剥下延香的长裙﹐延香顾不得羞耻﹐只是恐惧地看着她的手掌。那双手轻轻抚过她雪白的肌肤﹐停在大腿根部。罂粟女嫣然一笑﹐双手拇指扣住延香大腿内侧急脉穴与阴廉穴之间的部位﹐然后用力按下。
强烈的痛楚彷佛飞速游动的小蛇﹐顷刻传遍全身﹐延香尖叫声还没出口﹐就被另一名女子按住嘴巴。她双眼翻白﹐身体反弓起来﹐两条美腿像触电一样在罂粟女手下不住痉挛﹐接着下身溅出一股液体。
延香想死的心都有。她完全不理解发生了什么事﹐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落到这步田地。
终於身后的女子松开手﹐延香弓着身﹐剧烈地咳嗽着﹐原本娇媚的面孔此时涕泪交流﹐狼狈不堪。
她没有喘息太久﹐那个美貌而狠毒的女子就又按住她腋下。又一阵无法言说的痛楚袭来﹐延香浑身抽搐﹐那双风流婉转的美目此时在剧痛下一阵阵翻白。
罂粟女停手问道:「你认得赛卢吗?」
延香哭叫道:「认得……」
惊理道:「这块玉佩你认得吗?」
「认得……」延香泣道:「我们前几日得了些金玉﹐到市中贩卖﹐这块玉佩也在里面。」
「是你们掘墓得来的?」
「是……」
「在哪里?」
「在上汤……」
程宗扬忽然道:「赛卢怎么死的?」
延香再也撑不下去﹐「哇」的一声大哭起来。她边哭边说﹐程宗扬半晌才听明白﹐那个赛卢前几日天不亮的时候﹐突然跑到游民聚居的地方﹐说是要避避风头。然后借了锹锄﹐一个人溜出去﹐鬼鬼崇崇不知搞些什么。等游民找到他时﹐发现他在林中挖了一个洞﹐竟然是在盗墓。那些游民暗地里挖坟掘墓尽人皆知﹐可赛卢挖的却是那些游民埋骨的地方。双方一通争吵﹐当场把赛卢打死﹐偷偷埋了。这块玉佩就是从赛卢身上找到的﹐具体的来历无人知晓。
延香等人销赃时﹐把玉佩也混在赃物中﹐一并卖出。不料却因此招来大祸﹐被襄邑侯的人找上门来。
程宗扬把身边的鸳鸯玉佩取出来﹐与那件同心玉放在一起。任何人都能一眼看出﹐这几件玉器原本是一套。可一件是自己在伊阙的凶案现场捡到﹐一件出现在上汤的扒手身上﹐这南辕北辙的两件事之间﹐会有什么样的关系?
程宗扬强忍着胸口的烦闷﹐凝神思索。
罂奴和惊理仍然在敲打延香﹐想从她口中问出些什么。不过她们的两个的审讯只占了三分﹐其他七分都是单纯在摆治延香。罂粟女和惊理本身就是手上沾满鲜血的凶徒﹐在死丫头手下显然也没学什么好﹐下手专门挑延香身上最痛的地方﹐或是会导致气血逆行的穴道﹐或是腋下、麻筋这些脆弱而敏感的部位﹐既让延香痛不欲生﹐还不会在她身上留下什么伤痕。
程宗扬也懒得去管她们﹐倒是延香的撒谎把他们坑得不轻﹐卢五哥的火眼金睛﹐这回也走了眼﹐他去上汤多半要白跑一趟了。
忽然程宗扬目光一闪﹐看到一角的红色。那是一块丝物﹐和延香剥下的衣裙堆在一起﹐被压在下面。
程宗扬抽出来一看﹐认出那块丝帕是延香的随身物品﹐在赌场自己还看到她用这块丝帕来打弹棋。但这会儿握在手中﹐程宗扬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。那条丝帕触手温凉﹐像水一样光滑而又柔软﹐同时充满质感––如果自己没有看错﹐这丝帕和小香瓜身上那条红纱一样﹐是鲛帩。
程宗扬盯着那块丝帕﹐半晌抬起头﹐「哪里来的?」
延香被折腾得死去活来﹐泣声道:「是赛卢﹐赛卢那天来﹐拿这条丝帕讨好奴家……」
程宗扬展开那块鲛帕﹐指着角上刺綉的字迹道:「你认得吗?」
延香泪眼模糊地说道:「奴家不识字……」
「这上面綉着是四个字﹐」程宗扬一字一字说道:「玉、堂、前、殿。」
程宗扬放下鲛帩﹐慢慢道:「天子的寝宫。」
程宗扬从未想这桩莫名其妙的生意﹐会把自己卷入汉国的宫闱秘事中。从他在汉国这些天打听到的消息来看﹐可以说汉国这位天子名声并不太好。据说天子与富平侯张放交情非常﹐比情同手足还更亲一些。更有流言称﹐天子性喜游乐﹐经常带着一帮少年在洛都附近游猎玩耍﹐甚至冲撞宵禁﹐对外号称是富平侯家人。
比天子这些轶事传得更沸沸扬扬的﹐则是那位新立的赵皇后。衔头巷尾都在流传﹐说皇后其实是一位风尘歌女﹐天子游玩时偶然遇到﹐把她带回宫中﹐结果专宠於内﹐竟然被立作皇后。
程宗扬当初听到这则传言时﹐心里狠狠动了一把。眼前这个六朝的历史支离破碎﹐与自己知道的似是而非﹐但人物多半是眞实存在的。如果自己没猜错﹐这位皇后﹐应该是传说中的绝代佳人:赵飞燕。不过他也只是心动而已﹐自己一个外来的商人﹐想行动都不可能找到门路。
但此时﹐天子寝宫的物品﹐竟然会出现在自己手边。难道当晚在上汤的﹐会是天子本人?可颖阳侯有什么理由要赶尽杀绝?因为赛卢偷走了有天子标记的物品﹐会泄漏天子的行迹?
罂粟女和惊理也停下手﹐面露惊愕﹐她们当然知道「天子寝宫」这几个字的份量﹐不过她们都很乖巧的没有开口﹐以免打断主人的思路。
良久﹐程宗扬睁开眼﹐「罂奴﹐去看看那个胡琴老人﹐不要惊动他。」
「是。」罂粟女悄然离开。
惊理道:「要奴婢去颖阳侯府吗?」
「不用了。你今晚也出过手﹐还是休息吧。」
惊理静了片刻﹐低声道:「主人的身体……」
「暂时没事。」
惊理冲疑了一下﹐小声道:「要奴婢侍寝吗?」
程宗扬摇摇头﹐「我要调息两个时辰。不要让人打扰我。」
「是。」
惊理把延香的亵衣揉成一团﹐塞住她的嘴巴﹐室内安静下来。
程宗扬没有躺下﹐而是盘膝跌坐﹐他闭上眼﹐呼吸渐渐变得柔长﹐将那些杂乱的思绪逐出脑海﹐静心调息。
两个时辰的调息转瞬即逝。程宗扬睁开眼﹐此时丑时刚过﹐正是夜色最深的时候。
惊理和罂粟女跪坐主人身边﹐看到他睁开眼睛﹐都暗暗松了口气。如果主人出事﹐她们两个最幸运的结局就是立刻自尽﹐给主人殉葬。否则紫妈妈回来﹐她们两个肯定会受尽世间一切苦楚﹐再给主人陪葬。
罂粟女道:「那个老人还在客栈。」
「延香呢?」
延香先是受了惊吓﹐又在两女手中饱受痛楚﹐此时已经昏睡过去。程宗扬一开口﹐两女毫不冲疑地把她唤醒。
程宗扬拿出一卷画轴﹐在灯下摊开﹐「这幅画你认识吗?」
延香茫然摇着头﹐当画轴上那个女子出现时﹐延香「啊」的惊叫一声﹐「延玉!」
程宗扬深深看了她一眼﹐「你确定吗?」
延香看了许久﹐最后确认道:「是她。」
「你们一起去上汤﹐用最快的速度找到卢五哥。」程宗扬道:「告诉他﹐我知道脚店最后一个人是谁了––一个丹青师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