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花一般的谢瑜,心头却早如六十老妪,沧桑不堪。
谢月头皮一紧,只觉太阳穴上青筋在突突的跳,声音不由自主发颤:“唉,又说这个做什么,都过去了!如今四妹你可是太子身边最宠爱的人,等这个孩子生下来,地位就大不一样。将来太子殿下荣登大宝,说不准能有贵妃之份,到时候咱们谢家可全都要依仗你呀!”
谢月极怕谢瑜提起她对谢连城的感情,因为这种感情是畸形的,不正常的,更不能为人所谅解,谢瑜每每提起,谢月便露出惶恐的神情,生怕被人听到。
谢瑜殷红的唇弯起一丝嘲讽的弧度:“你放心吧,我既敢约你们在这里见面,就自然不会将话传出去。”
谢月尴尬地浮起一丝笑意,她今日被谢瑜邀请来到太子府,却总是与那些官家千金格格不入,若非有重要目的,她真是一刻都呆不下去,怎能不如坐针毡。
江小楼听谢瑜所言,分明没有忘却谢连城,便只是微笑:“既然如此,有什么话就一次都说个清楚,我也想听听看,谢侧妃心中到底有多恨我。”
谢瑜瞳仁瞬间紧缩,目光蓦地一颤:“江小楼,我唯一爱慕、在乎的便是大哥一人,自从你来以后,他的眼睛便只看着你,他的心里也只有你。隐隐的惶恐让我觉得不安,随着他对你感情的加深,我对你的怨恨也就越深。那时候我几乎无数遍的想,若是没有你该有多好,我至少还可以静静看着大哥。哪怕我知道,总有一天他要娶妻生子——”
江小楼闻言倒有三分惊讶:“你能眼睁睁看着谢公子娶妻,为何不能容我?”她与谢连城根本没有任何暧昧行为,这谢瑜是不是疯了?
“因为我无法容忍他真心爱上一个女人!”谢瑜猛然道,冷冽的气息瞬间扑到江小楼身上,带着愈来愈浓烈的敌意。
江小楼转眸望去,小蝶已经悄悄回到了自己身后,轻轻向她眨了眨眼睛。
谢瑜一双明眸似隐约有恨意流动:“娶妻生子不过是一个人的正常生活,那并不能代表什么,如果没有你,大哥只会找一个寻常的女子,出于责任却不是出于心。我可以容忍他娶妻生子,但不能容忍他爱人。如果你是我,你应当明白这一点。”
谢瑜的逻辑十分奇怪,江小楼无法理解,可以容忍一个人娶妻生子却不能容忍他真心爱上一个人,这到底是什么心态。
谢月心中越发惶急不安,口中却越发柔软:“四妹,瞧你怎么还说这些事!”
谢瑜陡然轻笑一声:“大姐不愿意听?我说的可都是实话,当初我进入太子府,就是为了摆脱出家为尼的命运,希冀有朝一日凌驾于众人之上!我要让你们都知道,那个被你们弃若蔽履的谢家四小姐,从今以后会成为展翅凤凰,只有受人仰视的份,再无一丝被践踏的可能!”
谢月强忍住心头恼恨,面上无比谦卑:“四妹,我们都知道错了,从前总是计较那些蝇头小利,直到父亲重病,我们才意识到谢家缺了哪个人都不完整。看在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份上,过去那些事就宽恕了吧。”
谢瑜扯开唇,轻叹一声:“时过境迁,我们的身份都和过去不同。若还拘泥以前的仇怨,只会让人趁虚而入。”说到这里她稍稍停顿片刻,转头望向江小楼,“没有娘家的倚仗,我在太子府举步维艰,纵然生下儿子也未必能保住。现在我需要谢家,所以才同意与你讲和,你意下如何?”
江小楼轻轻扬起眉头:“谢侧妃是真心的?”
谢瑜面上慢慢变得平静,看不出一丝的心绪:“谢家虽然只是区区一介商门,毕竟也是豪富之家,总比我孤身一人要强得多。”
力量总是越聚越多,谢瑜的话听起来很有道理,然而江小楼却是不动声色,毫无反应。
“江小楼,刚才…发生了一件事,恐怕连你都以为,是我策划的吧?”
江小楼眉峰一挑,等着对方继续说下去。
谢瑜缓缓吐出一口气:“我必须提醒你,这府中有人故意引导,让你以为一切都是我的所为,她正好坐山观虎斗,乐得轻松自在。”
谢瑜字字句句,分明直指太子妃,江小楼对她凝视良久,方才低声说:“谢侧妃果真心思细腻,无所不知。”
谢瑜只是淡淡微笑,眼底似有火光闪烁:“挑拨离间,引人上钩,就是她最大的本事。挑动你我纷争,她却坐收渔翁之力。你信么,若是你真的不自量力与她联手,下一个要死的就是你!”
今天可真是有趣,先是太子妃,再是谢瑜,这两个身份敌对的女人都向江小楼伸出了橄榄枝…江小楼不禁弯起唇畔:“与太子妃相比,我自然更相信四小姐。”
她叫对方四小姐,显然有几分亲近之意,谢瑜不免笑意更深,一丝喜悦已无法抑制的流露出来。
“既然如此,咱们明日一早便同回谢府,告诉父亲我们已经冰释前嫌。”谢瑜这样说道。
江小楼还未动作,谢月已经心急地上前拉过她的手:“小楼你还在等什么,难道要眼睁睁看着父亲带着遗憾离去么?”
江小楼轻轻抽出自己的手,慢慢向谢瑜走去。
谢瑜看着她向自己走来,始终面带微笑,然而宽大的袖口掩映下,白皙的手指却不由自主攥紧了,紧得几乎连指甲上鲜红的丹蔻都隐隐发青。
江小楼默默瞧着她的笑意,眼底的冷漠越来越浓。
谢瑜站起身,轻轻挽住江小楼的手臂:“来,我们一起去花园,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感情十分要好。”
素白的裙裾拂过地面,开出朵朵淡梅,带出异香扑鼻,她的动作轻柔如水,笑容无比温和,任是谁也不忍拒绝。
小蝶惊诧地看着这一幕,小姐竟然真的相信谢四小姐这只狐狸,难道是疯了不成!
江小楼和谢瑜慢慢走出去,谢瑜抓住江小楼手臂的力气越来越大,近似一种焦虑的情绪笼罩了她。眼看要下台阶,谢瑜忽然侧头,望着江小楼,笑容几似没有:“江小楼,你真是一个出色的女子,只可惜这辈子我们都做不了朋友——”
江小楼正欲答话,谢瑜却突然踩了个空,整个人竟然从高高的台阶上摔了下去。江小楼被那大力一带,差点也跟着踩空,好在身后小蝶眼明手快,一把扯住了她的裙带,江小楼堪堪站稳,却听见尖锐的叫声响起。
“四妹——老天啊!”
谢月连滚带爬地冲到谢瑜身边,只觉浑身发冷:“四妹,你怎么样?!”小轩外的婢女飞快地冲过来,谢瑜却已经满面发青,额头冷汗滚滚。
江小楼快步下了台阶,恰在此刻,谢瑜从谢月的臂弯中望了她一眼。那双极尽冷艳的眸子,绽出凌厉的光芒。一种近乎可怕的痛快,让谢瑜的脸部表情变得极为可怖、狰狞。然而这情绪只是一瞬之间,很快就化为无边无际的痛苦。
谢月勉强撑起谢瑜,却觉得自己手上湿漉漉的,不自觉低头一瞧,却是鲜红一片,不由几乎惊厥。
原本在花园里听戏的众人闻讯赶来,太子第一个到来,瞧见这一幕几乎目眦欲裂,一把上前从谢月的怀中抢过谢瑜,感觉她身子轻得如同薄薄一张,心越发抽紧了,俊朗的面上满是震惊:“瑜儿,瑜儿,你这是怎么了?”
谢月急得花容失色:“谢侧妃一直在流血,太子殿下,快请大夫来吧!”
众人心急火燎之间,猛然想起在座有一位老太医,一时呼唤声此起彼伏。王太医快速拨开人群:“都让开,让我看看病人!”
谢瑜的脸那么苍白,身子那么弱不禁风,整个人仿佛是雪人一般,太阳一出来就化了。太子心头越发惶急,不停地催促王太医:“太医,她到底怎么样?”
王太医一直在把脉,左手下意识地去抚自己的胡须,时间不是一分分的过,而是一寸寸的熬,太子脸上的血色,也被这漫无边际的沉默给熬没了。太子妃也满是焦急,赶紧吩咐人在周围架起幔帐,切莫让谢瑜失礼人前。婢女仆从则在疏导客人,尽量让他们不要围在周围,回到宴会上去,可每个人都是伸长了脖子站着,谁都不肯错过这样的突发状况,那看热闹的劲头简直比看戏还兴致勃勃。
小蝶越发惊恐,下意识地攥紧了江小楼的袖子,小小声地道:“小姐——”
江小楼向她摇了摇头,示意不必着急。
王太医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:“来不及了,谢侧妃她…已经小产了。”
谢瑜脸色瞬间变得更加惨淡,几乎是难以形容的悲痛,她抓住太子的手臂,眼泪抑制不住地流了下来,一双波光潋滟的眸子瞬间被泪水胀满:“殿下…殿下”
“刚刚还好好的,怎么会出这样的事!”谢瑜已经怀胎五月,太子指望她给自己添个儿子,正在欢喜之时一盆冷水浇下去,愤怒之情溢于言表,他厉声责问站得最近的谢月,声色俱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