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老师的意思就是——眼下还不是咱们的出头之日,要咱们好好忍耐。”
“忍耐?”周立眼里闪过丝困惑,“我确实不懂了,眼下并没有什么,需要咱们特别注意的啊。”
“是吗?”傅温心底里觉得,这人还真是愚钝,但口里却淡然道,“那,你就随性自然吧。”
两人在十字路口分了手,周立站在大榕树下,看着傅温走得没了影,方才加快脚步,朝天和楼的方向而去。
这世上,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立场,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思想,想法不同,判断问题的角度自然不同。
就周立而言,他本非正统科考出身,而是家里花了大笔银子,方才捐了个贡生,又在京里四处寻求门路,最后投到梁玖门下,方有了今日的官职。
他和傅温从根本上不同,傅温是那种看起来脚踏实地,并不会出什么大差错的人,而周立对于自己现在的职位,则并不是那么满意。
换句话说,他还有更大的抱负,需要一个更大的舞台。
原本想着,梁玖好歹是一国丞相,自然能提供给他这么一个机会,哪晓得梁玖先是被冯翊压低了一头,眼看着冯翊离去,又出来个严思语……
想起严思语,冯翊心中更是不服——这小子才多大年纪,怎么就那么能,居然升到了百官之首,还成为今科主考!
科举主考官,这个职位,看似没什么油水,其实不然,皆因此一科出身的官员,皆须拜在其门下,由之形成一股极其强大的势力,倘若这些官员或留京,或外放,将来门师的面子,是不能不给的。
也就是说,严思语也由原来的孤身作战,变成了现在的羽翼丰满。
……为什么自己,就没有这样的运气,能得蒙皇帝圣宠呢?
周立这样想着,已经进了天和楼。
“周爷,您来了?”穿着一身绸缎的店老板赶紧迎出来,满脸笑容地招呼道。
周立上上下下瞅了他几眼:“发达了?买这么贵的绸缎穿?”
“看周爷您说的,哪里算得上是什么发达不发达?左右混碗饭吃呗。”
周立不同他掰,举步上了楼,进了倒数第二间包厢。
包厢里已经坐了好几名士子,看见他进来,齐齐起身,作揖的作揖,寒喧的寒喧,周立一一应了,热情招呼道:“坐,坐,大家都坐。”
待众人落座,周立又叫来伙计,吩咐道:“上菜!把你们店里最好的菜,统统送上来!”
“您瞧好吧!爷!”伙计麻溜地去了。
“各位一路行来,可有什么精彩的见闻?不妨说出来,大伙儿分享分享。”
一桌子人顿时七嘴八舌起来,说什么的都有。
没一会儿,伙计送上菜来——鸡鸭鱼肉精美菜蔬皆有,尤其是那一个冒着腾腾热气的小火锅,更是让人馋涎欲滴。
揭开盖子,众人顿时开涮,把新鲜的肉啊什么的,统统下到锅里,埋头大吃大嚼起来。
“我说周大哥啊,小弟几个这可是投奔你来了,在京里有什么门路没有?”
周立听了这话,遂放下筷子,轻轻一叹。
“怎么?”见他不吃了,众人也都放下筷子。
“我周立啊,在地方上,或许是个鼎鼎大名的人物,可这是什么地方?这里是京城,天子脚下,有多少风云人物?哪里轮得着我?”
“周大哥,这话不对吧?要说你的见识、气度,在咱们这一堆人里,可算是拔尖的,怎么着,也得有人赏识您不成?”
“你不懂啊。”周立伸手,拍了拍对方的肩膀,“这做京官啊,和地方官全然不同,地方官,只要有权,有势,手一挥,呼啦啦围上来一大群人,自然就把事儿给你办了,可是这京官……”
他说着,接连打了两个嗝:“这京官怎么说呢?它,它是需要看风向的,风向,知道吗?风向准了,你就立即唰唰唰,青云直上,可要是风向不准,你就算在这地方呆一辈子,还,还是没出息……”
众人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顿时各自在心里划拉开小算盘。
有的人失望,有的人静观其变,有的人偷着乐,有的人无动于衷,唯有一人,像个真正的局外人,听了,也就听了,看了,也就看了,左右不过那么回事。
“不过,弟兄们既然来了,那就总得好好地乐上一乐,要吃什么,要喝什么,尽管说!哥哥我一定办到,就是想上那天下闻名的倚红楼什么的,也不是不可以,只是有一条,可千万,千万别惹事儿,在这个地方,若惹了事儿,哥哥也保不了……”
待到酒醉饭饱,周立在众人的簇拥下出了酒楼,和众人一一道别,这群人里头有穷的,也有富的,甚至还有个别,在京里头买了宅子的,或者有亲戚的,此时便纷纷作辞离去,最后只剩下三个人,和周立一起折返周府。
一时间,众人风云散尽,唯有一人,在灯火阑珊里立了好一会儿,方才将两手操在袖子里,慢慢朝城郊走去。
他不是要投宿,也不是走亲访友,他落脚的地方,是一座十分破败,空无人迹的院子。
推开长满青苔的门扇,一大蓬蜘蛛网旋即垂了下来,身形单弱的书生不禁以袖掩鼻,咳嗽了两声。
从角落里找出把笤帚,他拂去那些蛛网,选了片干净的空地坐下,便从袖子里摸出本书册,拿在手里读起来,可他只看了两行,便将书扔到一旁,心里滋生出无穷无尽的烦恼——不一样,和书上说的完全不一样!
都说京师是群英荟萃之处,风气与别处大为不同,可为什么他看到的,除了处处笙歌,富贵风流之外,再无其他?
所谓的励精图治,选贤任能,难道都只是一个幌子不成?
书生抱着头,开始用力地摇晃。
他不愿意相信,这是真的,可这就是真的。
那么,他的理想呢?抱负呢?都只能付诸流水了吗?
他不知道。
枉他寒窗苦读数十载,原本以为,有朝一日可以出头,为官作宰,足踏青云,像前任中枢冯翊那般,一展抱负,可是此刻想来,方觉得自己是多么地荒唐,可笑!
该怎么办呢?
是就此黯然离去,归隐山林,任凭年华老去,还是,还是像那些世俗之人一样,蝇蝇苟苟,谋取进身之途?
一入宦海,身不由己,心不由己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