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群穿着华贵的女郎自闹市打马而过,辔头鞍鞯上坠着着金银配饰,虽是冬日,衣衫仍旧被风吹得飘飏。衣香鬓影之下,将路人都看痴了,等她们走远许久,方才回过神来,开始啧啧感叹着年轻人精力旺盛。
等众人到福兴楼时,店家早已候在门口,命人牵着马匹前往马槽,又亲自领着她们往三楼去。
一个穿着姜黄色半袖的小姑娘是最后一个到的,也不知众人要怎么罚她,正嘟着嘴,一副不开心的小模样。
她是一行人里头年纪最小的,不过刚到十一岁而已,是跟着她姐姐一起来的。姐妹俩年纪差不多大,肯定是不可能多爱护妹妹的,反倒嘲讽道:“谁叫你这么慢。”
“你怎么这个样子,还嘲笑我,真讨厌。”她显然更加不高兴了,又不敢凶她姐姐,只能自己生闷气。
南知意“扑哧”一声笑了,揉了揉她的梳着双环髻的小脑袋,“没关系,你等会喝一小杯果酒就好。”她伸出手比划,“就这么小一个杯子,一口的量。”
她发了话,自然无人会反对,小姑娘又重新笑了起来。
这间包厢不仅是福兴楼最高档的,甚至算得上是整个京城酒楼中数一数二的,都快及得上一些大户人家的房间了。推门进去便是一架五光十色的琉璃折屏,正中央摆了一张乌木大长桌,四周还摆着一些矮脚小方桌。角落的博古架旧时光上放置着围棋、陆博等各式游戏用具。
厅内的各式家具,不看做工,光看材质便已是不凡,内里还有两个小房间,供人休憩用。
将人都带进来安置好后,掌柜笑道:“诸位小娘子稍坐,厨子们已经在做着了,可还有什么别的想吃的?”今日吃的大部分东西是早在预定位置的时候就已经选好的,不过也保不齐有突然想吃的东西,故而只点好了七成,剩下的准备来了再点。
“可还有螃蟹?”南知意轻声问道。
掌柜说:“有是有,不过这是冬日,螃蟹没那么肥。”
这点南知意自然知道,吩咐道:“来份蟹酿橙。”她这两日吃重口荤腥吃多了,十分想吃些清甜的螃蟹肉。
众人又杂七杂八的点了不少,掌柜下去不久,十数份小盅的佛跳墙就已经端了上来。
都是些食量不大的小姑娘,每份佛跳墙也不算完整,数量极少,南知意很快就吃完了自己的那份,歪头看着桌案。
用饭时,话题不知怎的又扯到了卫大郎身上,众人都下意识的看了朱云裳一眼,发现她没有异样后,才敞开了去谈。
南知意拿着菊纹汤匙,将慢慢吃着扁肉,漫不经心道:“我听闻他又跟人定亲了,是个外地的女子,还真是被咱们给说准了,跑去祸害别处的人。”
“何止如此。”另一人接话道:“我看到他前几日还凑上去同许大娘说话,简直是不知所谓。”
南知意疑惑道:“许大娘是谁?”
也有几人同样发出了这个疑问。
那人诧异于她们竟然不认识许大娘子,解释道:“是英国公家的大娘子,名唤许今,她父亲是英国公长子。去年英国公夫人卒了,她在家守了一年的孝,这个月才过来。”
众人恍然大悟,纷纷谴责卫大郎不要脸,许家的嫡长女,许皇后的嫡亲侄女,莫说卫大郎如今名声已经烂成这样,就是他还是个正常人,那也是绝对的高攀。
骂完了卫大郎,众人开始商量着是否要去告知那新近被卫大郎坑害的女子,朱云裳却冷哼了一声,“没用的,她家人都知道这回事,那家正好有急事,卫家给了大笔的聘财。就是不知她家人有没有告诉她了,不过既然长辈都决定好的事,就算告诉她也不顶用。”卫家虽落败了,钱还是有些的,只是没从前那么豪奢而已。朱家作为姻亲,对卫家发生的事还是有所了解的,故而她会知道的这么详细。
听她如此说,厅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,婚事都是长辈定下的,就说朱云裳,先前不也是因着父母之命同那卫大郎订婚了吗,小姑娘们唏嘘感慨了许久,一致决定若是在那姑娘婚前就见到她了,还是跟她说一说卫大郎的人品比较好,免得她被蒙在鼓里。
一个梳着高髻的小姑娘小声道:“我听闻许大娘曾经跟那一位定过亲呢。”
众人皆知,那一位就是曾经的秦世子了,若是那一位还在,如今许今就该是名正言顺的皇太子妃。尤其是在如今皇后太后都不在的情况,整个大楚最尊贵的女子便是她,冬至元日时,内外命妇必定会朝拜太子妃。
只是秦世子早就薨了,这也是大家都知道的事。
众人笑了笑,都道:“那不过是儿时随意定下的事,连六礼都没走过,哪能作数。”一个女孩子,若是担上克夫的名声就不好了,就算不嫁人也要被旁人所畏惧。
先前那提起许今的女孩子又说:“我见过许大娘,她虽不说生得娇艳动人,却也十分柔美娴静呢,听我阿娘说,她有几分像文惠皇后。虽然没有文惠皇后那么美,却跟文惠一样爱读书、性子温和,莫非许家女子都如此?我阿娘还说了我一通,让我多学学。”文惠便是许后的谥号。
而后她们又说了许多各家的八卦之事,听到无聊处,南知意便歪在椅子上,仔细看昨晚新涂的浓艳蔻丹是否完好。
累了许久,一群女孩子们就在内里两间屋子横七竖八的睡了,小丫鬟们守在厅堂内,有的做着针线活,有的在打盹,鸦雀无声。
约莫大半个时辰后,南知意是被一整哐啷声吵醒的,几乎同时,房内的小贵女们都醒了,纷纷揉着眼睛,睡眼惺忪的环顾四周,婢女们也冲进来看自家主子是否安好。
掀开身上盖着的缠枝牡丹纹羊毛毯子,南知意疑惑道:“怎么回事?”
阿江上前喂了杯水,又给她叠好毯子装起来,轻声道:“似乎是楼下的。”她刚说完,又是一整争执和哭闹声响了起来。
都是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,纷纷趿拉上绣花弓鞋,冲到了三楼的围栏处,往下看去,底下人员杂乱,桌椅歪七扭八的倒着,正混乱成一团。
掌柜从楼下发现这一群小祖宗的脑袋就这么伸着,急匆匆上来道:“诸位小娘子,底下正乱着呢,恐污了尊眼,请稍候片刻,等我们处理好了再下来。”福兴楼的主子肯定是有些手段摆平事的,否则这酒楼也不能在这繁华的地方开这么久。
南知意正看得津津有味呢,哪肯轻易离去,手里拿了一小截甘蔗啃,底下忽然有一个年轻男子高声道:“你这小娘子,怎么这么不听劝呢,你跟了我回去,保管有你的好处。”
那女子愤然道:“你这泼皮无赖!”
随后又是一阵嘈杂的声音,南知意感觉这女郎声音有些耳熟,又听不甚清楚,瞥了掌柜一眼,冷笑道:“这就是福兴楼说的会处理好?这种事都能发生,可真是有趣,还不快去报官!”
掌柜急得满头是汗,他先前不想让她们出来,就是怕这些贵女们看到,若是她们知道了原委,这福兴楼的生意以后还怎么做?
“已经派人去报了,只是那男子是、是......”
“是谁?难不成是天皇老子,这么说不出口。”南知意姣美的面庞浮上厉色。
掌柜尴尬道:“是小国舅,喝醉了,正发酒疯呢。”
赵圆哼了哼,“国舅就国舅,还大啊小的,听说英国公府治家有方,什么人都能冒充国舅撒野了?”
底下又传来那女子的呵斥,和男子含糊不清的声音,众人对视一眼,纷纷冲进屋内拿了件工具,婢女们也从怀中、腰间卸下防身之器,齐齐冲了下去。这些婢女有许多是各家当年上战场时亲兵的后人,兼之出门时要保护小娘子安危,各个都是学过些武艺的,光看着架势就已经十分能唬人了。
二楼已经乱成一锅粥,除了底下对峙几人同他们的仆从,其余食客早都被吓跑了。
“我认识,就是那个头上戴着大帽的。”先前说认识许大娘子的小姑娘高声道。
南知意怒从心头起,拿攀膊绑了袖子,拿着鞭子就往下走去。
上头乌压压来了这么一大群人,将二楼的人都看愣了,半天没回过神来,等南知意一鞭子将许小国舅抽得身子一歪,底下才重新动起来。
许小国舅也不过十多岁的模样,蛮横惯了,第一次有人这样对他,怒吼道:“你这臭丫头是何人!你可知我是谁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