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柏问的正是寒辰想不明白的地方。
这个人明明是活生生的人,他却怎么都推演不出他的命势,这在之前可是从未发生过的。
寒辰又不说话了,他带着面具,沈柏看不到他的表情,这会儿天黑了,连眼神也都看不清了。
沈柏不知道寒辰在想什么,僵持了一会儿,寒辰的肚子咕咕叫了两声,心底的不安瞬间消散。
这个大祭司也要像凡人一样吃喝拉撒睡,小爷有什么好害怕的?
沈柏勾唇笑起,熟稔的用胳膊肘撞了寒辰一下:“真的煮好吃的给你吃,小爷厨艺可好了,吃不吃?”
沈柏说着还冲寒辰一个劲儿的挑眉,寒辰没见过面部表情能灵活到这种地步的人。
大祭司这个职位在东恒国是神圣不可侵犯的,甚至很多时候比主君的权力还要大,所有人都敬他怕他,也从来没有一个人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。
寒辰抿着唇没能说出拒绝的话,最终还是被沈柏拉到厨房。
城主府的厨子只会做东恒特色的饭菜,晚饭是沈柏做的,周珏带着两个人给她打下手,一大锅汤,四个炒菜,全部吃得干干净净,只剩了一点米饭。
时辰不早了,沈柏不打算弄什么花样,准备切点肉丝给寒辰炒碗炒饭,拿起菜刀,沈柏扭头看向寒辰:“对了,大祭司,你吃荤吗?会不会破戒?”
怕寒辰不知道破戒是什么意思,沈柏立刻解释:“在我们昭陵,干你们这一行的,都叫做和尚或者是道士,他们有很多戒律清规,不能吃荤,也不能好色,更不能杀生,你们呢?”
寒辰淡淡地说:“我们没有这些规矩,和正常人一样。”
那就行了。
沈柏低头切肉,又忍不住好奇:“那你们是怎么选出下一任大祭司的呢?是世袭制还是推举制?”
沈柏是真的话多,寒辰不大想回答,沈柏切了一会儿肉自言自语:“难道是靠天意?只要出现长出一头银发的小孩儿,就是上天安排的下一任大祭司。”
沈柏自以为自己发现了其中的秘密,欢喜的看向寒辰,然后皱了眉头:“不对,如果那个小孩儿是和尚,头发都被剃光了,就看不出来发色了呀。”
沈柏又想不通了,寒辰太阳穴轻轻跳了两下,沉沉开口:“我不是天生银发。”
沈柏瞪大眼睛,脱口而出:“难道你是鹤发童颜,其实已经七八十岁了?”
她不知道其他人有没有见过寒辰的脸,反正她看的时候,他非常年轻,眼角一丝皱纹都没有,怎么看都不像是个糟老头子。
大祭司在东恒国存在了数百年,所有人已经习惯大祭司的神秘和异乎常人的能力,从来没有好奇过这些能力到底从何而来,寒辰无法用沉默打消沈柏的好奇,只能回答:“我今年刚及冠,头发是四年前推演出暮祀城中这场祭祀后,一夜之间白了的。”
一夜白头?难道这就是推演命势要付出的代价?
沈柏心里咯噔一下,照这么算下去,那这些大祭司不就是在用自己的寿元换取对未来的探知?
沈柏一时不知道该再问些什么,同情地看着寒辰,寒辰被她看得有些莫名,冷声问:“你在看什么?”
沈柏收回目光,叹息着说:“你看你头发都白了,以后还怎么讨老婆,反正东恒国又不会打仗,你好奇心不要那么重,没什么事就不要去看人家的命势啦,人各有命,一切都应该顺应道法自然,强扭的瓜终究是不甜的。”
沈柏神神叨叨,牛头不对马嘴,寒辰接不上话,沈柏已经把肉切好,觉得他杵在旁边碍事,把他拉到灶前摁着坐下,手把手教他烧火。
火很快生起来,沈柏一股脑塞了一灶木柴在里面。
寒辰安安静静坐在灶前,火光将他那一头银发染成温暖的橘色,沈柏突然觉得这个大祭司有点过于乖巧听话。
怕寒辰无聊,沈柏又洗了两个红薯用树枝叉着让寒辰帮忙烤,然后撸起袖子洗了锅准备炒饭。
她身量娇小,袖子撸起来以后,手臂更显瘦弱,寒辰注意到她右手手腕上有一圈牙印,被咬的时间有点久了,伤口脱了痂,牙印浅淡了些,但还是很明显。
寒辰举着红薯问:“手被谁咬的?”
沈柏满不在乎:“被我们同路那个叫楚应天的先生咬的。”
寒辰疑惑:“为什么咬你?”
寒辰下意识的觉得是沈柏话太多,惹人厌烦了才会被咬,却听见沈柏幽幽的说:“楚先生想死,我不让他如愿,所以被咬了,也是我活该。”
她分明是救了一个人的性命,却说自己活该。
寒辰不太能理解这句话。
油已经烧热了,沈柏把肉丝裹上淀粉下锅,油烟腾地一下起来,将她的表情拢在其中,变得有些不真切,她自言自语的说:“楚先生的妻儿都死了,他想随她们去,是我因为私欲强留了他,故人已逝,一个人活在这人世间,要承受的痛苦是常人难以想象的。”
沈柏的语气一下子满是哀伤,好像她也曾失去至爱,体会过一个人活在世上的痛苦。
心念微动,寒辰轻声问:“你爱的人死了?”
沈柏像被踩到尾巴的猫,一下子炸了:“呸呸呸,你爱的人才死了,我爱的人活得好好的,会长命百岁、万事无忧!”
沈柏瞪大眼睛很是较真,寒辰仰头看着她,冷声道:“你把唾沫吐锅里了。”
沈柏叉着很是蛮横:“吐锅里又怎么样?爱吃不吃,你再咒小爷喜欢的人,小爷饶不了你!”
沈柏理直气壮,一点没把他这个大祭司放在眼里。
若是放在东恒国,她这样的早就被拖出去砍了几十回脑袋了,寒辰抿唇和她对视了一会儿,淡淡开口:“我没有咒她。”
沈柏把冷饭倒进锅里,一边翻炒一边强调:“随便说说也不行!”
那是她拼了命要守护的人,不容许有任何不利于他的因素存在。
心里憋着气,沈柏后面一直没再说话,把饭炒好以后盛了一大碗给寒辰,抢了红薯坐在灶前慢慢烤。
这是第一次有人在自己面前耍小性子,寒辰有点无措,想了想问沈柏:“那个人叫什么名字?我可以帮你推演一下,看看以后你们会不会在一起。”
你他娘的要是算出他娶了别人做老婆怎么办?
沈柏翻了个白眼:“你连我的命势都推算不出来,还敢算他的,小爷不信,吃你的饭去!”
沈柏气性大,寒辰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,端着那碗炒饭走到旁边坐下,慢吞吞的吃着。
沈柏的厨艺确实很不错,炒饭的味道比寒辰想象中的好,之前在东恒国都是吃的乱炖和肉馍,第一回吃这种食物,寒辰感觉有点新奇。
红薯烤得很快,没一会儿便飘出香甜的味道,寒辰偏头看向沈柏,沈柏立刻瞪着他:“别看了,这是烤给小爷心上人吃的,没你的份!”
寒辰意外:“她在这里?”
废话,他一直跟我们同路,不在这里还能在哪里?
寒辰到底是外人,沈柏没跟他解释那么多,等红薯烤好,兴冲冲的举着红薯去找顾恒舟。
顾恒舟还是住的之前的房间,隔着老远沈柏便大声喊:“顾兄,你睡了吗?我有个宝贝要给你看!”
沈柏说着也没敲门,直接推门闯进去,屋里顾恒舟和赵彻面对面坐着,明显是在谈正事。
沈柏把红薯藏到背后,嘿嘿的笑了两声:“殿下,这么晚了,你还没睡呢。”
话题被打断,赵彻意味深长的看着沈柏:“宝贝呢?本宫在这儿就不打算拿出来看看了?”
沈柏摇头,义正言辞的说:“殿下,我绝对没有这样的想法,若是真有什么宝贝,我一定第一时间献给殿下!”
赵彻不说话,平静的看着沈柏,沈柏能把红薯拿出来给赵彻看:“其实没什么宝贝,就是我烤了两个红薯,想着顾兄平日应该没吃过这种东西,所以想让顾兄尝尝。”
暮祀日照时间长,红薯比昭陵的甜,烤出来的香甜味道很是诱人,沈柏的火候又掌控得很好,红薯一点没糊,一看就很香软。
赵彻扫了一眼,认真的说:“本宫也没吃过这种东西。”
沈柏咽了咽口水:“殿下你是万金之躯,怎么能吃这种粗鄙之物呢。”
本来就只计划了我和顾兄的,殿下你突然跑出来凑什么热闹?
沈柏很不想跟赵彻分红薯吃,赵彻看得分明,也不跟她绕弯子,坦然的说:“本宫想尝尝。”
沈柏:“……”
在围场的时候你就喜欢抢小爷的吃的,这一世陛下是少你吃还是短你喝了?殿下你就是见不得小爷吃东西是不是?
沈柏不断在心里腹诽,面上却不得不赔着笑分一个红薯给赵彻,还要周到的提醒:“殿下,小心烫。”
赵彻接过,揭开红薯皮,烤得金黄香软的内里便展现在眼前,香甜的味道随着腾腾的热气奔涌而出,沈柏馋得直咽口水。
赵彻尝了一口,香甜软滑的红薯味道在味蕾炸开,头一回吃,倒是比御膳房精心琢磨的糕点更好吃。
赵彻意外的挑了下眉,难得称赞了沈柏一句:“烤得还不错。”
沈柏硬挤出一抹笑:“谢殿下夸奖。”
一共只有两个红薯,分了赵彻一个,剩下这个沈柏也舍不得自己吃,便送到顾恒舟面前说:“顾兄,你也尝尝吧。”
顾恒舟眉眼未动,伸手似乎想拿红薯,却抓了个空,沈柏一拍脑门诧异的问:“顾兄,你眼睛还看不见呢?”
顾恒舟面不改色的说:“已经好得差不多了,只是偶尔会有反复。”
那就是现在看不见!
沈柏连忙掰了一块烤红薯递到顾恒舟嘴边:“我帮顾兄掰开了,你快尝尝。”
赵彻咀嚼的动作一顿,看见顾恒舟就着沈柏的手吃了一口烤红薯。
顾恒舟吃完,沈柏立刻用自己的袖子帮他抆嘴,赵彻咽下嘴里的红薯,冷声提醒:“沈柏,本宫眼睛不瞎,你想找死?”
沈柏缩回手,一脸无辜的嘀咕:“顾兄看不见,我也是一时情急忘记了。”
赵彻把剩下的红薯放到一边,继续刚刚的话题:“本宫之前虽然已经向睦州州府表明了身份,但昭陵境内知道本宫微服出巡的人并不多,明日行远和周珏先带这些人马和大祭司在睦州驿站歇息,本宫还是以茶商身份,先在睦州观察几日,然后跟在你们的队伍后面回京。”
提到正事,沈柏严肃了些,眼眸发亮的看着赵彻问:“殿下要查五年前发生在暮祀城中的那场祭祀?”
这件事牵连二十个孕妇,四十余条人命,赵彻身为一国储君,既然已经知道这件事,便不能让这事就这样遮掩过去。
赵彻正要说话,顾恒舟坚定的开口:“混入暮祀城中那十八个祭司将昭陵军中的安魂曲奉作圣歌,他们多半是军中的人,父亲不在,我要替他查明此事,我要与殿下同行!”
那些祭司如果真的都是军中的人,顾恒舟必须要弄清楚他们遭遇了什么。
他们跟着镇国公血染沙场,朝廷就算不能给他们高官厚禄,也该保证他们离开军中后,生活安然无忧。
赵彻犹豫,沈柏立刻帮顾恒舟说话:“殿下,你也知道我身手不怎么样,睦州地处偏远,穷山恶水出刁民,若是出现什么意外,我定是护不住殿下的,有顾兄在会安全很多。”
赵彻冷冷掀眸,横了沈柏一眼:“那本宫要你何用?”
沈柏理直气壮的说:“我要为殿下鞍前马后啊,殿下总不能像使唤我一样使唤顾兄吧?”
赵彻:“……”
这话确实让人没办法反驳,别说顾恒舟有镇国公世子这个身份罩着,就是没有这层身份,以他的性格,也不会随便被人呼来喝去。
见赵彻不说话了,沈柏咧嘴笑起:“那殿下,就这么说定喽。”
赵彻抿唇默许,说完正事也没其他好说的,拿着烤红薯站起来,见沈柏还坐着,沉沉问:“还不走?”
沈柏说:“可是顾兄还没吃完。”
赵彻脸黑得厉害,直接把沈柏拎走。
赵彻走得快,沈柏被他拎得一阵趔趄,连声说:“殿下,松点松点,要喘不过气了。”
赵彻松开沈柏,眼神冷寒的警告:“给我离顾恒舟远点!”
沈柏被勒得咳嗽两声,无辜的说:“殿下,我已经很努力的克制了,我只是有点情不自禁,你没有喜欢的人,所以不知道,真心喜欢一个人的时候,是没办法克制住的,脑子一有空就要想他,一见到面就想靠近他,和他距离越近,呼吸就越甜,这怎么可能完全克制住?”
越听沈柏说的话赵彻的脸色越难看,他一字一句的问:“你觉得这就是喜欢?”
沈柏歪着脑袋反问:“不然呢?难道殿下这么想一个人的时候,只是想杀了她?”
赵彻朝沈柏走了一步,眼底浮起黑沉的狠戾的杀戮,如果他手里拿的不是烤红薯而是一把剑,沈柏甚至觉得他现在是想一剑把自己劈成两半。
沈柏不敢后退,只微微后仰拉开和赵彻的距离,惴惴的问:“殿下,我说错话了吗?”
赵彻垂眸睨着沈柏,眸光冷寒如万年不化的寒冰,沉沉道:“你说得对,本宫这么想一个人的时候,只会想杀了她!”
殿下你想杀人就杀人,吓我做什么?
沈柏有些无语,谄媚的拍马屁:“殿下是昭陵的储君,昭陵的万里河山和数以万计的子民以后都是殿下的,殿下到时想喜欢谁就喜欢谁,想杀谁就杀谁,谁也不敢多说半句不是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