阿萁心中雀跃,小心将纸护在胸口,寻着陈二舅,急声道:“二舅舅,二舅舅,这些习帖可另有用处?”
陈二舅坐那昏昏欲睡,掏掏耳朵,偏过头半掀着眼皮看看,道:“有用,有大用……”
阿萁抽了抽鼻,失望至极,要将一叠纸还送回去,却听陈二舅续道:“老父写得压箱宝,灶前烧火省柴禾,厕间揩拭不费筹……”
阿萁微瞪着眼,唇角额角一应在那抽跳。
陈二舅大笑:“外甥女拿去糊窗。”又兜着手偷声道,“你外公那匣子从未见满过。”
说得阿萁也笑了!
施进睡得日斜才醒,陈二舅冲他哼了一声,道:“三妹夫醒得倒巧,家中治下的一桌菜蔬、饭食将将好,真个不早也不晚。”
施进拍拍他的肩,无心说笑。
陈家在堂中摆了两桌饭菜,男女各坐,黄氏拉着陈氏笑对施进道:“你两个舅兄晕了头,倒让女婿吃醉了。”
徐氏摆着碗筷道:“阿娘知道留你们不得,怕误了赶船,备了早晚饭。小姑与小姑丈随意吃几口,不好空肚子回转家。”
陈氏不安道:“只累得大嫂嫂忙了一天。”
徐氏揣了心事,笑道:“哪日不要操心饭食的,无非多蒸一道菜,多煨一罐肉,亲戚多往来才热闹。”
施进随意点头,口里称着是,看得陈大舅又是一阵气闷。
阿萁看桌上一碗煨得骨脱皮烂的野猪肉,半只蒸得软烂的白鸡,一碟酒糟咸鱼,一碗摊鸡子,一碗银芽菜,一碗豆腐羹……有荤有素,有酒有肉,有饭有糕,实是待客大方。阿萁心道:难怪外婆一味嫌嬢嬢小气,非年非节,嬢嬢岂舍得治这样的菜蔬。
陈氏过意不去,连声道累娘家多了好些抛费。家中几个小的因菜蔬丰盛,吃得头抬不起头来,陈大舅与陈二舅又叫施进吃酒,施进梗脖不肯,只管没滋没味地扒饭。
黄氏隔桌道:“不好再吃醉,你们妹妹妹夫还要坐船,水路边走道,吃醉跌下去怎生好?”
陈大舅只得罢休,陈茂林一杯斟满的酒本欲敬施进,也只好闷头自吃了。
施进借口赶船,胡乱吃罢,便催着陈氏领着两个女儿要走,陈大舅和徐氏看他归急,脸上带了些不悦,施进脾气上来,哪肯看顾脸色。黄氏苦留几句不得,吩咐余氏将送来的年礼拣几样送回。
余氏去灶间看了看,今日待客,酒自家买了些,不够,便启了施家送来的那坛酒,猪肉割得只剩一小细条,枣糕拆开也已吃用过,只得将余的那包干果拎了,再从家中寻出一条鱼鲞,并这两样充作回礼。
临行前母女姑嫂执手说话,说一句多一句,依依不舍。余氏一日下来极爱阿萁,千叮万嘱让她再来。
一旁徐氏立那嫌风冷,她忙里忙外一天,亲事没得一句准话,精心备下的饭食客气一句让施进陈氏随意吃几口,他们倒当真吃得随意匆忙,越显她白摆一天的热脸,却讨了个没趣。
施进在那挑着箩筐又催:“娘子,当心误了船。”
黄氏无法,捏了陈氏的手嘱咐:“叶娘的事你可要记在心上。”
陈氏点头应下,这才一步三回头跟着施进领着阿萁阿豆归家。
黄氏不舍外孙女,不舍女儿,站在门口抹泪,陈茂林欲言又止,半天没挤出一个字,倒是淑兰将几张花样与一卷丝线交给阿萁托她给阿叶带去,另几个小的不知离愁,还在桌上闷头吃肉。
阿萁牵着阿豆,走了半射之地,回过头来,见黄氏与余氏还站那张望,不觉鼻中一酸,这一日急急慌慌,各样心情,走时心中却只剩得不舍。她尚如此,陈氏更是一路洒泪,唯施进有气,黑着脸闷头赶路。
陈氏感伤饮泣不止,船离岸了都不曾发觉夫君神情有异,阿萁托腮盯着施进看,想问她阿爹在外婆家因着什么生气,不知是不是为着阿姊的事。
暮色苍茫,水面渐升烟雾,船头朦朦一盏船灯,寒意四起,阿萁念着带来的那一叠写满字的纸,惦着阿叶,惦着施老娘,归心蓦得就开始急切。
等得船在三家村泊岸,码头边围着几个村人,纷纷言语中夹着几声哭诉。阿萁跳下船,跺跺坐得麻的双腿,疑惑村中又生了什么事,抬眼望去,河边老柳下,江石抱着肩靠树站着,神情似有几分不耐又似有几分快意。
阿萁本欲上前相询,施进陈氏下得船来喊她归家,只好打消了念头,先行回转。
江石听到这一声喊,转过头,冲着阿萁一笑,他脸上的那些不耐与快意,再也不见半点。
第27章 人财两空
施老娘和阿叶二人在家,用些简便的茶汤饭,将屋里屋外都仔细拾掇了一遍,见天晴好,又将几件旧衣旧絮搬出来晒了晒,看看有无可用的,若是霉坏了,索性弃掉,省得占箱笼。
夕阳尚未落尽,施老娘听得村中吵闹,早早唤回了黄毛狗,关了院门落了门栓。
阿叶在屋中收拾碗筷灶台,爹娘还没转家,村中叫骂哀嚎之声不绝于耳,残阳一寸一寸暗,凄声更似夜枭,叫人毛骨悚然。她本就胆细,不敢一人回屋,问施老娘:“嬢嬢,是不是村中有人……没了?”
施老娘摆摆手,自去院门口站了站,将耳朵贴门板细听,然后狠狠啐了一口,回屋跟阿叶道:“不怕,村中没人过世,听声音是江二娘子,不知撞了什么邪偏风,在村里顶着风哭哩!”
阿叶脸色这才和缓了一些,到底还是有些慌怕,屋中没暗透就点起了油灯。
施老娘暗骂一声费油却也拦着,体谅施进没归,家中空黑冷寂,外头又有疯婆子鬼哭鬼叫,不怪大孙女儿害怕。
施进从村口码头往家赶就见到老樟树下乱乱糟糟,他个高,借着仅剩的一点天光,望见里正也在里头,似在说和讲理。
陈氏看得心慌,揽了阿萁和阿豆:“夫郎。”
施进沉声道:“许有人吵嘴,我们先家去归整。”眼见要到家,施时黑沉沉的脸上添了些欢快,“萁娘、豆娘莫怕,阿爹一扁担就能拍开。”
阿萁仔细看去,各人手中不曾拿了棍棒家什,就算争斗也是有限,忆起老柳下旁观的江石,想着定不是什么大事,只是哀声凄厉,道:“阿爹,看着人作堆,好些都像无事凑趣的,许不是什么大事。”
陈氏牵牢阿豆的手,不解:“这几日村中怎常有生事吵闹的?”
施进道:“休管他们,我刚才拿眼看,有里正在呢。”
陈氏道:“左右不与我们相干,我们不如快些家去,婆母和叶娘许等得心焦。”
施进应了一声,加快脚步,到得院门前伸手去推,却是院门紧闭,正要放声喊施老娘开门,家中黄毛狗嗅得主人家气味,早狂吠着冲到门前乱摇尾巴。
施老娘一拍腿,笑与阿叶道:“定是你爹娘妹妹回转了。”一开门,果然是儿子儿媳,问道,“你们可用过了晚饭,坐船吹风可有冻着?灶间炉里烧得滚水,快去吃上一碗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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